[台北]
長谷川的早晨開始得很慢。
她窩在沙發上,抱著一杯微涼的咖啡,看著電視上重播的日劇,對主角那句「人生總會遇到懂你的人」發出一聲冷哼。「你懂我個屁。」她對著螢幕說完,自己笑了。
今天是星期六。理論上沒有工作,但她還是把筆電打開,看著一堆沒人想看的簡報、等不到回覆的提案,以及一個不會發生的邀約:那封她寫了又刪、刪了又寫的訊息,最終還是只存進草稿箱。
中午我跟她去永康街吃一間沒人知道的日式定食,戴著棒球帽、口罩、耳機,全副武裝地假裝「我誰都不想認識」。但進門一秒,老闆娘就笑著說:「長谷川小姐今天還是一樣豬排加半熟蛋?」
她點點頭,耳機摘下一邊:「是啊,誰叫你們煎蛋太剛好了。」我在旁邊笑到流淚。
她就是這樣,嘴硬心軟。說不喜歡人情味,但她總記得老闆娘有胃潰瘍、學徒家的貓有一隻腳總是掉毛。
吃完飯,她走進旁邊的書店,本來只是想買一本筆記本,卻一眼看到一本繪本叫「你好啊,討人厭的人」。
她站在原地翻了幾頁,發現裡面的主角有點像自己——一隻皺著眉的狐狸,不喜歡別人靠近,不喜歡天氣變化,也不喜歡自己偶爾的心軟。
她把書買下來,對店員說:「買來送人。」
店員說:「要不要我幫你寫張卡片?」
她笑了笑:「不用,討人厭的人自己看就好。」
下午她去華山看一場展覽,一個藝術家拍了三十張台北夜裡的人,沒說明、沒背景、只是一張張表情不一的臉。有的冷、有的累、有的落寞。
她看得出神,直到身邊出現熟悉的聲音:「我就知道你會來看這個展。」
她轉頭,是我哥。穿著球鞋、牛仔褲,一臉「我不是故意巧遇但其實有」。
她嘆口氣:「你怎麼知道我會來?」
「因為你上週喝醉的時候,說過一句話。」
「我喝醉的話不算話。」
「你說:『有些臉,看一次就想記一輩子。』然後我查了一下展覽,就知道你會來。」
長谷川沒回答,只是低頭看那一張老婦人站在信義區天橋的照片。
過了一會兒,她說:「有時候我真的很討厭你們這些記性太好的人。」
「那我記性差一點你會喜歡我嗎?」
她用力瞪他一眼:「你是來煩我還是來看展?」
「都可以。」他笑得一臉欠揍。
傍晚她一個人走回家。途中經過忠孝新生的人行道,有街頭藝人在唱老歌,她停下來聽了幾秒,忍不住投了50元。
唱歌的人對她點頭,她迅速別過臉。
晚上,她把那本狐狸的繪本翻出來,翻到最後一頁,狐狸終於讓朋友進了家門,朋友只是坐在門邊,沒說話。
長谷川看著那頁,拿筆寫了一行字在扉頁上:「謝謝你們都沒走太快。」
她自己也不知道會送給誰。
或者,其實,這本是寫給自己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