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黃衣小飛俠
夜色如墨,將中央山脈的輪廓吞噬得一乾二淨。海拔三千多公尺的玉山圓峰山屋,此刻只剩稀疏的燈火,在無邊的黑暗中顯得格外渺小。風,帶著濕冷的寒意,穿透單薄的窗板,發出淒厲的嗚咽,彷彿有什麼看不見的東西在外頭遊蕩。
「嘉銘,你確定這條路沒問題嗎?」玉欣縮了縮脖子,裹緊身上的羽絨衣。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安,即使火焰在爐子裡跳躍,也驅不散她心頭的涼意。
嘉銘正低頭看著手機上的離線地圖,眉頭緊鎖。「理論上沒問題,資料顯示這條是最近的下山路線。只是……這幾天的濃霧實在太反常了。」一旁的安偉則滿不在乎地揮了揮手。「哎呀,管他什麼濃霧!明天一早攻完頂,我們就可以下山了。倒是你,玉欣,別老是疑神疑鬼的。上次要不是你堅持要繞道去那個什麼『百年神木』,我們也不會比預定時間晚那麼多。」
玉欣瞪了他一眼:「什麼叫疑神疑鬼?入山前我就說不對勁了,你看見那個封山公告了嗎?明明寫著近期山區有異象,禁止入山,你偏要一意孤行!」
安偉撇撇嘴,不再爭辯,轉身去整理背包。他們是大學登山社的三人組,嘉銘沉穩細心,玉欣謹慎敏感,安偉則是大膽衝動。原本的攻頂計畫早已因天氣狀況打亂,他們不得不臨時改變路線,卻沒想到會在這座山屋裡,迎來比濃霧更深重的恐懼。
午夜時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劃破寂靜。三人同時僵住,面面相覷。這種偏僻的山屋,除了登山客,根本不會有其他人。而此刻,不應該有任何登山隊伍會抵達。
嘉銘小心翼翼地走到門邊,透過貓眼往外看去。外面漆黑一片,只有風聲和雨點拍打的聲音。他正要轉身,卻見到一抹模糊的黃色在門縫下一閃而過。
「有人……」嘉銘低聲說道。
玉欣的臉色發白,輕聲道:「誰會在這種鬼天氣上山?」
敲門聲又響了起來,這次更加急促,像是帶著某種不耐。安偉仗著膽子大,一把拉開了門。
門外,一個身影站在濃霧中。那人穿著一件老舊的黃色雨衣,頭戴斗笠,斗笠壓得很低,看不清臉。他的身形有些矮小,在模糊的霧氣中顯得有些不真切。
「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安偉問道。
黃衣人沒有說話,只是緩緩抬起了一隻手,指向山屋後方那條通往稜線的小徑。他的指尖,在黑暗中彷彿閃爍著微弱的光芒。
「你是說……這條路可以下山?」嘉銘試探性地問。
黃衣人依舊沒有回應,只是那隻手,始終堅定地指著同一個方向。安偉見狀,露出躍躍欲試的神情:「搞不好是附近的獵人,他肯定比我們熟悉路況!說不定這條路真的比較快!」
玉欣卻感到一陣莫名的寒意從腳底竄上。「等一下!我總覺得不對勁……這麼大的霧,他怎麼會一個人出現在這裡?而且,他為什麼不說話?」
嘉銘也感到一絲不安,但看著黃衣人那堅定的指向,心裡掙扎著。他們已經被困在山屋三天了,食物和飲水都所剩無幾。若能找到一條近路下山,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最終,焦躁和求生的慾望戰勝了心中的疑慮。三人決定跟隨黃衣人的指引。
鬼打牆與祭壇詛咒
隔天清晨,濃霧非但沒有散去,反而更加濃重,能見度不到五公尺。他們跟著黃衣人,踩著泥濘的小徑向前行進。黃衣人走在最前面,他的步伐輕盈得詭異,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玉欣嘗試在樹上綁上白布條做記號,但每當她綁好一個,往前走一段路後,卻總會在不經意間,又看見之前綁好的白布條。
「嘉銘,你看到沒?這不是我們剛剛綁的嗎?」玉欣顫抖著指向一棵樹上的白布條。
嘉銘的臉色煞白,因為他也看到了。這已經是第三次了!他們似乎陷入了一個無限迴圈,不斷繞回原地。
安偉的眉頭也皺了起來:「不可能啊!我們一直往前走,怎麼會又回到這裡?」
黃衣人停下了腳步,緩緩轉過身。他依然沒有說話,斗笠下的臉依然被陰影籠罩,但三人卻感覺到一股冰冷的目光從斗笠下傳來。他再次抬起那隻手,指著一個不同的方向。
「他是不是在耍我們?」安偉忍不住低聲咒罵。
玉欣卻感到一股極致的恐懼。「他不是人……他不是人!」她的聲音帶著哭腔。
嘉銘的心也沉到了谷底,但他知道此刻不能慌。他試圖冷靜下來,仔細觀察四周。然而,無論往哪個方向看,都是無邊無際的濃霧和一模一樣的樹木。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們開始在樹上發現更多零散的白布條,有些已經發黃腐爛,有些則像是新綁上去的,錯綜複雜地纏繞在各處,彷彿有無數人曾在此地迷失,嘗試留下痕跡。
黃衣人見他們遲疑,緩緩朝他們走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們的心臟上。一股腐朽的氣味,夾雜著泥土與潮濕的霉味,撲面而來。嘉銘清楚地看到,黃衣人斗笠下的邊緣,隱約露出一絲不自然的扭曲。那不是人類的脖子能做出的角度。
「跑!」嘉銘大喊一聲,抓起玉欣的手,轉身就跑。安偉也緊隨其後。
他們在濃霧中跌跌撞撞地奔跑,樹枝刮破了臉頰,腳下踩空了好幾次。身後沒有腳步聲,但那股冰冷的氣息卻如影隨形。玉欣的哭喊聲,安偉的喘息聲,在山林中顯得格外刺耳。
不知跑了多久,他們氣喘吁吁地停下來。四周依舊是濃霧,但這次,他們感覺到周遭的氣氛變得更加沉重。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突然,安偉指著前方,聲音因恐懼而顫抖:「那是什麼……」
濃霧深處,影影綽綽地矗立著幾塊歪斜的石碑,石碑上纏繞著腐爛的藤蔓,隱約可見斑駁的字跡。石碑前方,是一個用亂石堆砌而成的祭壇,祭壇上擺放著一些早已乾涸的祭品,還有幾根插著羽毛的木棍。
「是祭壇……」玉欣低聲說道,聲音發顫。她想起入山前曾聽過的一些關於山神祭祀的傳說,心臟幾乎要跳出來。
就在此時,一個低沉的、帶著回音的聲音從祭壇深處傳來,像是從地底冒出來一般:「愚昧之人……擅闖禁地……」
安偉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一個踉蹌,不小心踢倒了祭壇旁的一個陶罐。陶罐滾落,發出「咚」的一聲,隨即一股腥臭的液體從中流淌出來,在地上蔓延開來,顏色暗紅,像是血液。
聲音戛然而止。祭壇周圍的濃霧瞬間變得更加濃稠,將一切都籠罩在其中。嘉銘感到一股強大的壓力向他襲來,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扭曲的真相與交換
接著,一陣淒厲的笑聲在濃霧中響起,那笑聲帶著無盡的怨恨與瘋狂,震得樹葉簌簌作響。笑聲中,黃衣人的身影再次浮現,這次,他不再是模糊不清。斗笠下的臉緩緩抬起,露出一張蒼白浮腫的面孔,雙眼漆黑空洞,嘴角裂開一個詭異的弧度。
「你們……都將留下……」那聲音不再低沉,而是變得尖銳刺耳,迴盪在山林間。
玉欣發出一聲尖叫,轉身就想逃跑。然而,她卻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力量拉扯著她,讓她無法動彈。她的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抽搐,眼神變得渙散,嘴裡發出囈語,彷彿被什麼東西附身了一般。
「玉欣!」嘉銘衝上前去,想要抓住她。但他還沒碰到玉欣,就被一股猛烈的力量彈開,重重地摔在地上。
安偉的狀況也好不到哪裡去。他像是被嚇傻了一般,呆立在原地,皮膚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粗糙、乾裂,如同枯萎的樹皮。他的身體逐漸扭曲,手腳變得越來越細長,指甲也開始變形,彷彿要融入周圍的樹林一般。
嘉銘看著好友的慘狀,心中充滿了絕望。他掙扎著爬起來,卻發現自己的腿像是灌了鉛一般沉重,每一步都異常艱難。他知道,他們已經誤觸了山林的禁忌,惹上了不該惹的東西。
黃衣人一步步逼近,他的身影在濃霧中扭曲變形,越來越高大,也越來越清晰。雨衣的帽子此刻竟呈現180度扭轉,露出一個完全背對著他們的頭部,但那雙空洞的眼睛,卻依然能直視著他們,充滿了嘲弄與惡意。
「來吧……用你的靈魂……償還你的過錯……」黃衣人發出低語,那聲音像是直接鑽進嘉銘的腦海,讓他頭痛欲裂。
嘉銘知道,他們陷入的,不僅僅是鬼打牆。這是來自山林的詛咒,是怨魂的抓交替。他們成了這片山林的下一個祭品。他想起那些關於山難事件的傳聞,那些失蹤的人,是否也都像他們一樣,最終被這山林吞噬?
就在嘉銘意識模糊的邊緣,黃衣人突然伸出一隻手,指向安偉。安偉原本已經化為樹皮的手,竟在黃衣人的指引下,緩緩地伸向了玉欣。玉欣仍在抽搐,但她的身體此刻卻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柔軟,彷彿失去了骨骼的支撐。
「不!安偉!」嘉銘想要阻止,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死死壓制在地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
安偉那樹皮化的手指,輕輕觸碰到了玉欣的臉頰。瞬間,玉欣原本因為附身而扭曲的臉,竟奇異地平靜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呆滯而空洞的表情。而安偉的身體,則以更快的速度徹底融入了樹木,只留下一個半人半樹的詭異雕塑,掛在祭壇旁,如同一個活生生的警示。
「一個,換一個……」黃衣人滿意地低語,然後轉向嘉銘,那雙空洞的眼睛裡閃爍著貪婪的光芒。
嘉銘感到一股極度的寒冷從身體深處蔓延開來,他知道,黃衣人盯上了他。他掙扎著,試圖爬向玉欣,但玉欣此刻卻像個提線木偶般,雙眼無神地看著他,嘴角掛著一絲詭異的微笑。
黃衣人不再多說,他的身體開始散發出濃烈的腐朽氣味,一股強大的吸力將嘉銘往他身邊拉扯。嘉銘感覺自己的身體正在被分解,靈魂像是要被剝離出肉體一般痛苦。他看到無數個模糊的黃色身影從濃霧深處浮現,它們緩緩靠近,就像是等待獵物被撕裂的野獸。它們不再是單純的黃色,仔細一看,雨衣下露出的部分,竟是蒼白腐爛的肢體,有些甚至只剩下森森白骨。它們彼此交疊,卻又相互獨立,像是由無數個遇難者的怨念所組成。
在意識完全模糊的最後一刻,嘉銘彷彿聽到一個聲音在耳邊迴響,那聲音既像黃衣人,又像無數個怨魂的低語:「你將成為我們的一份子……永遠地……守護這片山林……」
無盡的循環與最終的恐懼
當搜救隊在數日後找到他們時,現場只剩下玉欣和安偉的殘骸。玉欣被發現躺在溪谷中,身體有多處撞擊傷,精神恍惚,口中不斷重複著一些聽不懂的囈語。她的眼神空洞,似乎失去了靈魂,臉上偶爾會浮現出安偉樹皮般的紋路。而安偉的屍體則被發現掛在一棵老樹上,他的皮膚已經完全變成了樹皮的紋路,身體扭曲得像是樹根,完全失去了人類的形狀,但他的臉上卻帶著一絲詭異的微笑,彷彿在嘲笑什麼。
嘉銘,卻徹底消失了。
搜救隊在玉山地區展開了大規模的搜索,卻始終一無所獲。直到幾個月後,一支新的登山隊在玉山主峰附近發現了一個奇怪的景象。
在一個平日人跡罕至的偏僻山徑旁,出現了一塊新立的石碑。石碑上沒有任何文字,只有一幅潦草的塗鴉,畫著一個身穿黃色雨衣、頭戴斗笠的小人。而更詭異的是,在石碑的頂端,竟放著一個已經乾涸的陶罐,裡面殘留著暗紅色的液體。
幾位登山客感到不安,正想離開時,其中一位眼尖的隊員突然發現,在石碑下方的泥土裡,隱約露出一塊泛黃的白布條。他小心翼翼地將其取出,攤開後,赫然發現白布條上用顫抖的字跡寫著幾個字:
「我是嘉銘……我看不見了……他…它…它在看著我……」
字跡模糊,但那個「它」字被反覆描繪,墨跡深重,帶著難以言喻的恐懼。
從此以後,在玉山的深山中,每當濃霧瀰漫之際,總有人說,會看見一個身穿黃色雨衣、頭戴斗笠的身影,在林間若隱若現。但不同的是,偶爾,你會在極度寂靜中,聽見一陣極其微弱的,像是嗚咽又像是低語的聲音,在風中迴盪。那聲音,仿佛在低聲地數著:
「一個……換一個……又一個……」
因為,那不僅僅是山林中的冤魂,更是被山「吃」掉的靈魂,成為山的一部分,永遠地留在那片深沉的寂靜之中。而那些不幸與「黃衣小飛俠」相遇的人,他們的靈魂或許並未完全消散,而是被迫加入那無盡的循環,成為新一批「小飛俠」的一員,永遠在山林中徘徊,尋找下一個可以「替換」的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