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鑾殿上,晨光斜照,映得丹陛生輝、金瓦流霞。百官列班肅立,雖面色沉穩,殿內氣機卻暗潮湧動。
近日北境風聲鶴唳,素來維持微妙平衡之十數部族,頻起爭端,尤以金丹部與赤水部間矛盾激烈,幾欲燃戰。邊報急遞,言赤水部屢與鄰部交鋒,情勢緊迫。
一朝臣奏曰:「昔日白澤軍奉召還京,邊防遂由關中主將暫代統攝。然當下形勢丕變,邊關不可久無定將鎮守。臣請命朝廷,速遣一位通曉異族軍政者,前往坐鎮,以防萬一。」語未畢,一將領躍然進言:「凌將軍熟悉異俗風尚,兵法精妙,又暫領白澤軍之權,正可肩此重任。」
言罷,即有異聲起於朝班之中:「凌將軍雖善謀策,然實則歷年多佐軍中,未嘗獨當一方。若敵軍來襲,臨機斷策之能恐尚不足,尚須再加歷練。」
又有一員大臣高聲奏曰:「論戰功與威望,今朝惟西寧大將軍葉若凝為最。先前她奪回翼洲,雪我先祖之恥,復我國威,諸部異族聞名皆懾,焉有不堪重任之理!」
朝臣聞之,多有首肯,議聲四起,連凌紹安亦拱手而出,道:「葉將軍素有定邊之能,白澤軍上下亦願隨其再征邊陲。臣以為,此乃當今上策。」
眾議方定,丞相徐步出班,沉聲奏道:「啟稟陛下,葉將軍今已為言家之婦,與犬子胤宸新婚未久。臣以為,將門亦需香火綿延,若凝久鎮邊疆,未免耽於軍務,虧於宗祧。是以,當以安養為先,養息之道不可廢也。」
皇帝聞之,眉頭微蹙,暗自權衡。心道:若凝遠離京城,反可避開朝中紛爭,於公於私,皆為良計。但念及丞相所奏,又恐言家藉機掣肘。忽而心念一轉,眉目不動之間已有思量。
未及開口,丞相再進一奏:「當年朔州事變,葉將軍雖有定亂之功,然其後朝廷命陸騏將軍鎮守一方。臣以為,陸將軍素習邊務,歷練豐厚,性情穩重,正可命其坐鎮北境,實屬妥當之舉。」
皇帝端坐御座之上,俯瞰滿朝文武,目光如炬,內心已見此局真意——丞相欲藉調兵之名,暗植心腹於邊關樞要之地。果真如朕所料,步步為營,終不肯罷休。然若此時強令葉若凝出征,恐反激群議,於情勢不利。
心思轉瞬千迴,面上卻微微一笑,溫聲道:「丞相所奏,頗有見地。陸將軍久歷邊事,確為可用之才。此事便依所奏,調陸騏赴任,固我北疆。」
午後,院中初春微風拂面,陽光從窗櫺斜落,永安居一室和煦。
言家遠房長輩柳姨娘親自帶著幾名丫鬟過來探視。她身著藕荷色繡衣,年近四旬,眉眼溫婉,舉止自然而不拘。與一般府中夫人不同,她談笑之間少了幾分端肅,多了幾分親厚,倒像是鄰家長輩。
葉若凝剛從書房中出來,見了她忙行禮:「姨母大駕,若凝失迎。」
柳姨娘笑著扶住她手臂,打量一眼:「哪裡來的大駕?妳如今是言家主母,為姨母的,怎也得來討杯茶喝罷?今日來啊,是來給妳上第一課的。」
她身後的婢女抬上兩大疊帳冊,一本本封皮已有些舊跡,厚重得驚人。
「這是近三年言家各院開支帳冊,外至莊子、舖子,內至廚房、針房、下人月例,凡能記的都在裡頭。」柳姨娘拍拍其中一冊,語氣溫柔,卻藏著些許認真,「做一家之主,內外都得管得住才成。妳素來聰慧,不必教得太細,自己翻翻也就懂了。」
若凝微微一怔,神情從容地接過其中一本翻閱,只見密密麻麻的字跡與數目排列得整齊,卻生硬如石牆,她皺了皺眉。
柳姨娘坐下,斟了杯茶喝了口,見她神色凝重,便笑道:「妳啊,臉色跟在戰場上一樣,帳冊又不會反擊,倒也不必如臨大敵。」
「是。」若凝有些苦笑,依舊翻著那冊帳,眼神如掃戰圖般來回搜尋重點,卻總感繁瑣難解。
柳姨娘收了笑,略正了身子,語氣一轉:「言家人口雖不多,但鋪面產業不少,常來常往者皆有眼睛。主母若懈怠,旁人便敢攪局。妳雖得胤宸疼惜,但言家終非軍營,妳的身份不僅是他妻,還是這府中的家主。」
說罷,她親自翻開一本帳冊,指著其中一欄:「這裡,去年中秋賞銀開支,比前年多了三成,原因何在?」
若凝低頭細看,略作思索:「嗯……應是去年新添兩房分院,下人亦多……賞銀自然增加?」
「說得不錯。」柳姨娘點頭,語氣微嚴,「但為何多三成?真的是因為新房?還是有人虛報?這便要妳查得清楚。帳冊看起來是紙面,其實是人心,妳一查,就知道誰在動腦筋。」
若凝頷首,神色凝重。
柳姨娘輕輕一笑,收起嚴色,抬手整理了下她衣領的一絲摺痕,柔聲道:「兩日內,把這些帳目看一遍。然後給姨母擬一份永安居來年開支的計劃,看妳可記得咱家用度如何規劃。」
說罷起身,吩咐婢女收拾茶盞,又拍了拍若凝的手臂,笑容和暖:「妳是將軍,學得快。內宅事務,雖不像軍中排兵佈陣那般激烈,但妳若能掌了帳,自然能穩住家。」
語畢,她帶著婢女轉身而去,留下一室帳冊靜靜躺於案上。
若凝坐回椅中,看著滿桌帳本,只覺一陣頭脹。她撫了撫眉心,嘆了口氣。
「將軍素來聰慧,行軍打仗運籌帷幄,學這些內宅事務定然也手到擒來。」
一旁的綾鷹靠在門邊,笑意盈盈地看著她,雙臂抱胸,似是看戲。
若凝聞言,翻了一個白眼,將一本帳冊往他那方向微微一推:「你道是容易?這些數字比戰報還讓我頭疼,平日這些瑣事,都是紹安那傢伙在管,我哪裡懂這些。」
她伸手揉揉發脹的太陽穴,視線落回那一頁一頁密密麻麻的數目,只覺比戰陣圖還讓人心煩氣躁。
「我還寧願出去剿匪,也不願對著這些數目打仗。」
綾鷹失笑,走上前拍拍她肩膀:「那將軍可得保重,這一仗沒硝煙,卻最難打,還不能輸。」
若凝手中的帳冊悄然闔上,她望著窗外天色微斂,心中卻知,這才是另一場戰役的開始——沒有刀劍、沒有戰鼓,卻刀光劍影無處不在。
她在邊關以鐵血立威,如今,須在這深宅之中,以心機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