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都陰雲密布,冷風如刃。
昭華公主奔入宮門之時,綠羅裙擺已沾滿塵土。她顧不得這些,直直奔向御書房,一路上,宮人紛紛側目,無人敢攔。
御書房外,她跪倒在朱紅玉石階前,兩手緊攥著裙角,指節發白,聲音哽咽如泣:「皇兄!臣妹求您,胤宸他絕不會謀反!他雖出身文國公府,卻一心向學,從不涉足政事!言丞相……言丞相他身居高位,怎會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南契叛將早已伏誅,怎會有關聯?求皇兄明察,饒胤宸一命!」
她額頭重重叩擊在冰涼的青石磚上,「咚、咚」聲聲入耳,隱隱帶血,卻不曾停歇。
御書房內,燭光搖曳。皇帝坐在龍椅上,指間一封奏摺,已被攥得皺折。他的眼中,藏著憂色與不忍。
他最疼愛的妹妹,如今跪在外頭泣不成聲。
但這件事,已無退路。
他閉了閉眼,低聲喚道:「昭華,起來。」
昭華公主沒有動,反而聲音更哽咽:「皇兄,臣妹知道如今政局紛亂,可言家從未負過國,丞相一心輔佐朝廷,胤宸更是心懷忠誠……求您再查一查,再查一查啊!」
皇帝的手微微發顫,終究重重放下奏摺。他的聲音帶著疲憊,卻透出一股帝王的決絕:「言丞相謀逆證據確鑿,已是板上釘釘之事。朕身為天子,當以國法為重,絕不能姑息養奸。」
他頓了頓,低頭望向地上倒映的火光,像是與自己辯解:「胤宸身為謀逆之子,朕已網開一面,未曾立刻處死,是看在他曾有軍功、亦與妳有舊的份上。但國法森嚴,朕已無力再為他開脫。妳退下吧。」
「不……不行……」公主幾乎哭斷了氣,想要再往前爬一步,卻被兩名宮女攙住。
「公主,不能再跪了……您會撐不住的……」
她搖頭掙扎,聲音嘶啞:「皇兄!求您!再給他一條生路……」
皇帝沒有再說話,只揮手示意太監關門。殿門沉沉闔上,將內外世界隔絕。
御書房內燈火搖晃,皇帝獨自坐著,一動不動。良久,他抬手扶額,低低嘆息,那聲音似來自無盡深宮,含著權謀中的無奈、對於將才的遺憾,以及對高貴妃對於若凝的誤解所產生的複雜情愫,糾纏不清。
午後天色陰沉,風裹著寒氣從宮牆縫隙鑽入,撫過金磚玉瓦,也撫過人的心。
胤宸腳步沉穩,卻步步如霜,他被兩名禁衛押入御書房。
御書房內燈火昏黃,簾幔低垂,龍紋屏風靜默無語。皇帝端坐御案之後,黃袍加身,眉間深鎖。他抬眼那一瞬,四周宛若凝住。
胤宸抬眼望見那熟悉的身影,神情微動,胸中百感交集,最終低聲開口:
「參見皇上。」
皇帝垂眼看著他,聲音不高,卻如千斤重壓:「你可知,言府之罪,已無可辯駁?」
胤宸心知今日或許是最後機會,他平靜卻帶著一絲急切地道:「言府何罪?皇上可否明示?」
皇帝冷然:「謀逆之罪,意圖顛覆朝廷,另立新君。」
御案旁的燈火微顫,映得皇帝面容陰晴難測。
胤宸抬頭望向他,語氣微沉:「皇上,小事定罪尚且講求證據,何況謀逆這等大罪。」
皇帝面色不動,緩緩道:「廷尉夫人呈上書信,皆是你父之筆跡。」
胤宸眉頭一皺,聲音如刃:「區區書信,皆可偽造,怎可輕信?更何況,滿門皆滅?」
皇帝忽而一笑,那笑容中透著倦與冷:「丞相權傾朝野,豈是一時?行事乖張狠烈,多人受難,你怎會不知?」
此言如同冷水潑在炭火之上,熄了胤宸胸口最後一絲對「公平審理」的期待。他瞳孔微縮,意識到皇帝根本不在乎真相,這一場局早已設下,甚至可能……就是皇帝一手策劃。
他咬牙問:「就算如此,謀逆是大罪,若無實證,怎可輕易誅連三族?」
皇帝聲音轉冷,背後屏風上的金龍彷彿在凝視他:「輕易誅連?庫爾班王曾差點滅我大魏,你父包藏南契遺主,是為再造禍端?這樣的罪,怎可輕縱?」
這番話像是一記重錘砸下,胤宸胸口悶痛。他知道——皇帝,不會放過他。
他抬起頭,目光灼灼:「若凝……她是護國大將軍,為大魏征戰多年,功勳卓著。她什麼都不知道,亦與此事無關。求皇上饒她一命。」
皇帝沒有立刻回答,只是凝視著他,眼神深不可測。良久,他語氣低沉:「你可知,朕為何還留你一命?」
胤宸目光一動,胸中驟緊,半晌才啞聲開口:「可是因為若凝?」
皇帝聞言失笑,那笑聲中帶著疲憊與一絲難掩的諷刺:「朕不想殺她。你與她,和離吧。」
空氣一瞬沉寂。
胤宸喉嚨微緊,嗓音低啞:「我怎能與她和離?」
皇帝冷冷一哂:「你若不和離,她便要死。」
那句話,如同一記霹靂,劈得胤宸神情大震,身形一晃。
「若凝為國為民,乃肱骨重臣,怎可隨意賜死?如此行徑,會寒天下人的心!」
「朕不想殺她,可是眾臣要殺她,是整個朝堂不想見她再留後患。」皇帝語氣微冷,眸光如刀,「你是謀逆之子,言府餘孽,天下人皆知。她若仍與你牽連,自難獨善其身。你若真心為她好,便該放手。」
「不和離,她便死。」
御案後的聲音回蕩在大殿,如冰雪封喉。
胤宸緊咬下顎,額上青筋微跳。殿中靜得只聽得見風聲竄入殿門縫隙,像刀割肌膚,冷冽刺骨。他深吸一口氣,終是緩緩跪下,聲音低啞而沉重:
「罪臣知罪,亦願承擔一切後果。只求皇上……看在她多年勞苦功勞之上,饒她一命,還她清白……」
皇帝沒有立刻作聲,幽深的目光落在他伏地的身影上,如看一枚將碎的棋子。殿燭搖曳,映著皇帝臉上的陰影與疲憊,無言良久。
胤宸叩首謝恩,額頭重重觸地,語不再出。
皇帝凝視著他那伏地的背影,縱有千言萬語,也在那一瞬凝結成霜。他曾看重此子之將才,視其為股肱之才,亦曾親賜婚姻,成全他的一片深情。如今,卻也只能為了這份深情,命他和離。唯願如此,能保若凝一命。
最終,胤宸被禁衛押離御書房,帶回言府舊宅——那早已斷壁殘垣的地方。夜風呼嘯,鐵鎖聲聲,在這沉沉暮色中響起,仿若為這一段斷裂的命運,做最後的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