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夜色如墨,沉沉地覆蓋著朱門高牆。萬家燈火漸次熄滅,餘下零星幾盞,如星點散落在靜謐夜色中,映出一片安詳。言府——這座掌握半城氣運的權貴宅邸,卻在夜色中獨自燦然,燈火輝映,如同靜夜中的心臟,尚未安歇。
膳廳內,一場遲來的家宴行至尾聲。桌上杯盤雜陳,餘香猶繞,衝淡了歲月的冷冽。丞相言徵放下玉筷,眉宇間盡是從容與愜意。他輕頷一笑,目光依次掠過主座旁端莊溫婉的夫人與對面嬌俏可人的愛女言胤如,眼底滿是慈愛。
「夜已深,外頭風寒,」他語氣溫和,如春水流淌,「夫人、胤如,用膳畢後便早些歇息罷。」夫人輕輕點頭,目光柔和如月:「夫君也莫要過於操勞,朝中之事終有休止時。」
言胤如則依偎至父親膝旁,聲音嬌憨:「爹爹今日氣色極好,想必是朝中又有喜事?」
言徵笑而不語,抬手輕撫她柔順的青絲,語氣淡然卻溫暖:「無甚大事,只是陳年舊案略有眉目。好了,都去歇息罷。」
他們言語間,屋內溫情盎然,宛若歲月靜好。誰知這場看似尋常的團圓夜宴,卻是風雨前的最後一夜。
忽地,一陣急促叩門聲響起,打破了言府的安寧。管家神色倉皇,快步入內,低聲稟道:「老爺,宮裡來人了……說是——聖旨駕到!」
言徵眉頭一動。深夜傳旨雖屬罕見,卻並非不可。他面色不變,只當是陛下心有所感,沉聲道:「請進。」
來者非盛裝太監,而是一名穿著內侍常服的中年男子,面容模糊,氣息平常。他躬身一禮,語氣恭順:「奴才奉陛下口諭,特為丞相送來南海進貢珍品。陛下聽聞丞相近日為朝政操勞,尤感丞相所舉西寧將軍葉若凝於靖邊水利中頗有功績,特賜奇珍,以示褒獎。請丞相移步偏廳,一觀賞賜。」
此言周到妥帖,語氣親切而不越矩,叫人無從置疑。言徵頷首,吩咐家眷先行歇息,自己則隨侍者而行。
偏廳燈影朦朧,門扉虛掩。燈火如靜水,無聲流淌,彷彿正靜靜等待一場命運的翻轉。
午夜時分,京城徹底沉睡,偶有巡夜更夫敲響梆子,聲音在空曠街道上幽幽迴盪。然而,這份寧靜卻被一股無形的殺意悄然打破。
由皇帝最信任的禁軍統領李顯親自帶隊,精銳禁軍如幽影潛行,披著夜色,悄無聲息地包圍了言府。他們行動迅速,悄然翻越高牆,在府邸各個出入口佈下重兵。人人蒙面,只露出殺氣騰騰的雙眼,兵刃在月光下閃爍寒光。無聲無息間,巡邏護衛已被斬殺倒地,來不及發出一聲驚呼,血染青石。
首批禁軍如潮水般湧入府邸深處,奉命「格殺勿論,不留活口」。刀劍出鞘的摩擦聲,如死神低語,在靜夜裡格外刺耳。
沉睡中的言府瞬間驚醒。府中私兵警覺異動,迅速集結。兵器撞擊聲與怒喝交織——「有賊!賊人闖入!」瞬間,廳堂與迴廊間刀光劍影交錯。
言忠率先現身,身形矯健,手上帶著一道舊疤,長刀在手,怒吼下命令:「護衛各房!絕不能讓他們入內!」他聲音沙啞卻堅決,帶著數百名私兵築起防線,迎敵死戰。
然而,禁軍的數量與訓練皆遠勝一籌。言府私兵雖奮力抵抗,仍節節敗退。言忠揮刀力戰,身中數創仍不退半步,終被數柄長槍同時貫穿,轟然倒地,鮮血染紅青石板,他眼中怒火未滅,不甘而逝。
血腥味迅速蔓延,尖叫聲、兵刃撞擊聲與哭喊聲混雜,如同地獄之音,驚破京城的夜靜。文國公府的燈火在夜風中搖曳,映照出血色斑駁。
偏廳中,言徵察覺異動,臉色驟變。他猛然推開內侍,怒吼:「禁軍?!混賬!」直覺告訴他——這不是劫匪,而是皇權清洗。
他披上外袍,顧不得繫綁,從書房角落拔出佩劍,帶幾名貼身護衛衝出房門,試圖指揮私兵反擊。
眼前景象讓他肝膽俱裂——他引以為傲的私兵此刻如紙糊般被禁軍碾壓,廳堂走廊血流成河。他目睹他們倒下,那些忠心耿耿的舊部,如今也已冰冷無聲。
鮮血流滿府邸,每一處角落皆傳來族人淒厲哭喊。今夜為祭祖,言氏親族齊聚府中,此刻卻正遭屠戮,屍橫遍野。
而在府內一處偏殿,傳來一聲悶哼。
林瑋——那位生得俊美容貌、擅琴擅舞,素日裡總被言胤如喚作「小瑋兒」的男子——此刻正被兩名禁軍強行拖出內院。他衣衫凌亂,嘴角溢血,眼神中滿是恐懼與不可置信。「胤如……救我……」他虛弱地喊著,試圖掙脫束縛,卻被重重一刀劈落在地。年輕的臉上帶著驚恐未散的神情,血在地面悄然蔓延。
「胤如!夫人!」耳邊傳來撕心裂肺的哭喊,那是妻女的聲音!言徵怒吼著揮劍,瘋狂衝殺,企圖衝破禁軍包圍。
然而重圍密不透風,殺意如鐵網緊鎖。他力竭未能突圍,反被數名禁軍牢牢制住。
這時,禁軍統領李顯現身,手中長刀滴著血,冷冷走向前,語氣如鐵:「丞相不必掙扎了!你那兒子言胤宸與將軍媳婦葉若凝,已在城外斬首,謀反伏誅!陛下旨意——言氏一族,今夜血脈盡斷,以儆效尤!」
這番話如同雷霆驟擊,擊碎言徵最後一絲希望。他瞳孔驟縮,心神俱裂——兒子與媳婦已死?雖未親見,但眼前這場天崩地裂的屠滅,已足以證明一切。
他無力反抗,眼睜睜看著一切崩毀,這一夜,言氏滿門,盡成亡魂。
正殿前方,丞相言徵已被制住,那忠僕——言忠——卻不顧一切從側門殺出,一把奪過倒地禁軍的長槍,怒吼著直奔言徵身邊。「相爺快走!」他如猛虎般衝鋒,替言徵擋下一輪砍殺。禁軍冷靜反擊,鋼刃穿透他的胸膛,他的雙膝跪地,仍牢牢擋在主人之前,口中喃喃:「相爺……言家……莫絕……」
他的忠誠成了最後的屏障,也換來言徵短暫的清明與撕心裂肺的痛。
在混亂中,丞相夫人奮力將唯一的女兒言胤如護在身後。她面色慘白,身體如篩般顫抖,卻用盡最後的力氣,將女兒推向相對安全的角落。「跑!胤如!快跑!」她嘶吼著,聲音撕裂了夜色。
然而,禁軍的刀劍已逼近,身影在火光與血色中閃現,如同鬼魅般冷酷無情。
一道寒光閃過,伴隨著一聲淒厲的慘叫。言徵的瞳孔驟然收縮——他看見了。他最疼愛的女兒,在亂軍中被無情斬殺。少女身影在刀光中傾倒,鮮血噴湧,染紅了潔白衣衫,也染紅了他的雙眼。
「不——!」他發出非人的吼聲,悲痛欲絕,卻被禁軍死死鉗制,動彈不得。
女兒慘死,徹底擊潰了丞相夫人心中最後一道防線。她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那聲音如同破布被撕裂,又似野獸臨終哀鳴,瞬間撕裂血腥的夜。
她雙眼充血,失去焦距,長年積壓的痛苦與壓抑此刻轟然爆發,化為近乎癲狂的狀態。她瘋狂地撲向女兒倒下的地方,語無倫次地嘶喊:「胤如!我的胤如!不!不准碰她!你們這些惡鬼!滾開!滾開!」她用指甲抓撓著女兒冰冷的身體,又如被激怒的野獸般赤手撲向禁軍,指甲在盔甲上劃出刺耳聲響,動作癲狂而絕望。
目睹女兒慘死,親眼看著妻子精神崩潰,言徵的腦海轟然炸裂。他僵立原地,任憑悲痛與空白將他吞沒——權勢、謀劃、手段,這一刻全都失去了意義,甚至無法保護他摯愛的血脈。
他猛然掙脫禁軍束縛,不知哪來的力氣衝破包圍。視野中,禁軍如潮湧入,手段訓練有素、冷酷高效。府邸深處傳來哀號,他心知肚明——這是一場無法挽回的清洗。皇帝要的,是徹底斷絕言家之根。
他的底牌、後手,在皇權與鐵血禁軍面前,皆如紙糊般脆弱。
權力崩塌,血脈斷絕,摯愛瘋狂——三重絕境如同驟雨海嘯般將他吞噬。他只覺體內最後一絲氣力被抽離,世界只剩血色與絕望。
「陛下……好狠的手段……言家,亡矣!」他一聲嘶吼,悲憤中透著決絕。
一道寒光自他腰間閃起,那是他多年佩戴的短劍。他拔劍而出,劍鋒冰冷,卻不及他此刻心境的萬分之一。禁軍驚訝地看著他將劍抵於喉間,沒有一絲猶豫,朝著女兒倒下的方向,猛然自刎。
鮮血噴湧,染紅了他的衣襟與腳下的青石。他高大的身軀緩緩倒下,最終伏倒在女兒冰冷的屍體旁——以此,保有言家最後的尊嚴,並向這滔天的絕望做出無聲而血腥的控訴。
丞相夫人的哭喊仍在繼續。她跪伏在血泊中,撕心裂肺地呼喚著女兒的名字,或許已無法意識到丈夫也已倒下。她的世界,只剩下一具屍體與無盡的痛苦。
禁軍眼神冷漠,執行命令毫不遲疑。一柄長刀高高舉起,隨即斬落。丞相夫人連一聲完整的尖叫都未能發出,便在混沌與極痛中,戛然而止。
言府,這座曾經京城第一權臣的府邸,此刻血流成河,化為真正的人間煉獄。月光慘白,映照著遍地屍首,以及空氣中久久不散的腥甜氣息。
這一夜,京城最輝煌的家族徹底覆滅,無聲無息,卻驚天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