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續)|〈那道她一直以為知道的聲音〉
講座結束的隔天,芷汐在研究室裡整理問卷與名片。 桌上是數十封提問,語言各異,卻都圍繞著一個主題:「被模仿的人,要如何辨識真實邊界?」
這句話讓她輕輕停筆。不是困惑,而是突然明白:這場講座不是一個結束,而是一個新問題的開端。
手機亮起,是一封簡訊,來自她已經封存許久的通訊錄聯絡人:「Z.Y.Lin」
【我看到妳發表的報告,很強,真的很強。 能見妳重新出現我很高興。 關於當年的事,有些東西我一直想解釋,只是不知道還有沒有這個資格。──知遠】
她看著這段話,沒有表情。 這不是她等待的一則訊息——因為她早就不等了。
她思考片刻,打開備忘錄,打下一段草稿,語句平穩:
【知遠,我的報告裡沒有關於你,是刻意的。 因為我發現:不是所有留下痕跡的人,都值得佔據主敘事的位置。 我已經不想再被誰解釋,也不需要誰還原我經歷過的真實。 你無需再解釋,我也不想再對話——我們已經沒有需要互相驗證的事。 這封簡訊算是結尾,你可以保留,也可以刪除。 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知道了。】
她沒加稱謂、沒道別,也沒留下對話空白。 她直接點選「傳送」,然後將聯絡人歸入備註:「結束語已送達」。
傍晚,一封私密信件出現在她研討會專用信箱中。寄件人簡短,署名卻讓她一瞬靜下來:
【我在妳的報告中聽見了曾經的自己。 妳說的火災模擬情境——我有保存那天的實錄截圖。 我沒有改動它。 如果妳願意,我想見妳一面。 ——Y.X.Bai(白昱翔)】
白昱翔。語蓁的堂哥。她印象中那個總在計畫尾聲簽名、卻從未真正出現在會議現場的人。 他沒說太多,只用「聽見自己」來回應她報告裡的語句——這不是干預,也不是解釋,而是一種保留距離的對等遞聲。
她想起那年火災後的煙霧中,有個聲音喊過她的名字。 她一直以為是知遠,那聲音成了她記憶中光亮的來源。
但如今,她不那麼篤定了。 那聲音,不是知遠一貫的語調,也不是他慌亂的節奏。
而白昱翔——他總是靜默,卻清晰地看得見場中每一道弧線的人。
她忽然想起三年前,有人提過:
「她之所以進得了那個申請會,是因為白昱翔親自備註推薦意見。」 「理由?他說她的語氣結構裡,有人沒說過的真實。」
當時她並不在意,也沒放在心上。但現在,那段話像從記憶的灰塵層裡被悄悄擦亮。 如果語蓁看見了他看向自己的方式——那麼模仿,也許不是為了取代,而是試圖分享那道視線。
她沒有立即回覆,也沒有將信刪除。
這一次,她不是對誰產生懷疑。 她只是終於意識到——那道她以為熟悉的聲音,其實從未親耳確認過。
芷汐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回憶可能有誤差。
她想起,那天煙霧迷濛的樓層裡,曾有一個聲音喊過她的名字。她一直以為是知遠,那時他搶救她、成了她生命裡的光。
但白昱翔的名字,從來沒在任何記憶中主動出現過。現在,他寫了封信,話語並無攻擊,甚至有某種含蓄的「理解」與接近。
她忽然陷入思考:
那場災禍是否曾被安排? 模仿的動機是否來自一場被替代的人格崇拜?而所謂的“拯救”,從頭到尾是否根本記錯了背影?
她沒有立刻回信。但也沒有刪除。這一次,她不是懷疑別人,是開始重新審視自己記憶中那些「理所當然」的起點:
誰是當年的出手者?
為什麼語蓁會知道她所有細節?
而白昱翔,為何在這個時間點選擇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