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記憶,不共享〉
「當我選擇不再共享,我的人生才真正開始歸我所有。」
她深夜坐在桌前,燈光像一小塊私域的結界,切斷過去所有交錯的手臂與陰影。筆電裡的簡報檔案還開著,是她三年前為知遠設計的博士口試模擬題庫。每一頁的註解都是她寫的,標記語氣轉折、教授習慣、論證陷阱。他只負責講,而她負責讓他像會講。
她關掉檔案,沒有一絲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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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步,她寫下一封電郵給自己曾經推薦過知遠進入的海外合作實驗室主任:
「因個人對該研究助理近期專業倫理及資料歸屬狀況之觀察有所疑慮,正式撤回所有關於其推薦信內容之背書,並建議未來對相關報名內容進行再核對。」
落款簡單,沒有解釋,也沒有指控。因為撤回,不需要理由。她撤回的,是她曾經的信任,而非對方的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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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步,她打開學術資源清單,一筆筆刪除自己幫語蓁加入的共享權限:
- 她曾整理的資料庫對照表
- 自己編排過的研究年曆模板
- 當年她翻譯過的一份國外期刊內部通訊信件
通通退出、移除共享、轉為個人私密。 她微微頷首,那是一場靜默卻堅定的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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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步,她拉出一個沉睡已久的文件夾,裡頭是她親手為語蓁編寫的推進建議函——當時語蓁哭著說:「我只是缺一個人開口證明我值得留下。」而芷汐開口了,寫了三頁情理兼具的回函。
她現在打開、閱讀、再親手撕掉。紙張撕裂的聲音像冬夜的雨,斷斷續續,卻不可逆。
「如果我寫下的一切可以被轉用,那我就選擇不再書寫任何不是為我而寫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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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她還寫了一封信,卻沒打算寄出。收件人寫著:林知遠。
「你知道嗎,我最初寫給你那封推薦函,其實一半是寫給我自己的。我以為那是我們一起要去的地方。現在我知道,我只是替你鋪了我本來該走的路。」
「所以我收回了,不是為了懲罰你。而是我要提醒自己——我值得擁有完整的路徑,不必為誰讓位。」
她將信存成草稿,沒有按發送。她明白,不送達的話語,有時才是最堅定的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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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點十五分,整個資料夾清空完畢。她泡了一杯橙皮拿鐵,這次不是為了提神,是為了慶祝。
她重新命名筆電桌面上的那個主資料夾,名稱是:
「Zishi_Only(不共享)」
她喝了一口咖啡,微笑。
這是她為自己重新劃下的邊界,沒有痛,也沒有恨,只有極其清楚的宣示:
「你們從我的世界離開,不是我失去什麼,而是我終於完整。
就在她退出語蓁資料夾後三小時,一封簡訊緩緩跳出。
【芷汐,不好意思打擾,是周頌誠教授。剛剛語蓁過來提到,資料庫共享權限似乎失效了,不確定是否妳這邊誤操作?不急處理,只是想確認。】
她盯著那個名字看了一會兒。 周教授是她過去論文發表時最早邀她參與核心研究群的人,從未要求她回報什麼——但也從未問過她最近過得好不好。
她打開備忘錄,輸入了一句簡訊草稿:
【您好,已確認目前專案內所屬資源為個人研發項目,當初以臨時共享方式開放予研究團隊,時限已屆滿。後續若有合作提案,再另行討論。感謝提醒。】
她沒有急著發送,而是看著這段文字、慢慢修了一個標點。
語氣依然完整、禮貌。 只是話語裡,不再有順從與退讓。
後來那則簡訊從草稿移到「已發送」,再無回音。
她將手機翻面放下,重新打開了那份被塵封許久的期刊計畫檔案,標題是:「信任設計與語境分配研究計畫書V2」。
這一次,她不再當支援者。 她要回到聚光燈之下——不是要求誰讓位,而是她知道:那本來就有她的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