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說,人死如燈滅。 可我知道,不是的。 當他倒下的那一刻,他化作了守護這片土地的山河。 當我闔上眼的那一刻,我隨他,踏上了回家的路。」
和議談成了。沈徵宇踏上歸途的那日,天朗氣清。
可當使團的車隊行至兩國邊境的山谷時,殺機四起。黑衣人從林中殺出,刀光劍影,血濺塵土。他們的目的只有一個——大周的議和使臣,沈徵宇。
他終究沒能躲過那致命的一刀。當冰冷的劍刃刺穿胸膛,他從馬上跌落。靠在一棵粗糙的樹幹上,他感覺生命正從溫熱的傷口中,迅速流逝。
他笑了。那笑容,釋然又坦蕩。
他想,還好。那份真正的和平協議,此刻應已安然躺在聖上的御案上。他的死,只會成為政敵罪證確鑿的鐵證,再也無法燃起戰火。
他抬起頭,透過林葉的縫隙,看見一輪皎潔的明月。天色竟已向晚。 那月光,清清冷冷,像極了瑤光的眼神。
「阿瑤,懷遠,懷清……」他在心中默念,「我為你們,為天下萬民,換來的這條路……你們要好好走下去。」
他伸出手,彷彿想觸摸那遙不可及的月光,最終,卻只是無力地垂下。他仰望著那輪美麗的月,靜靜地闔上了雙眼。
最後的魂魄,化作一縷清風,掙脫了塵世的枷鎖,循著月光,去見夢裡的那個人。
幾乎是同一時刻,京城崔府,那座被遺忘的東院。 許瑤光靠在窗邊,呼吸已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她也望著那輪月亮,原本黯淡的眼眸,此刻卻異常明亮。
在月華之中,她好像又看見了故鄉的溪水,看見了那個眉眼開闊的少年郎,正笑著朝她伸出手。
她笑了,蒼白的臉上,綻放出此生最後的、也是最安然的溫柔。她輕輕地、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說:「兄長,孩子們……就拜託你了。」
「夫人!夫人!」身旁的婢女驚慌地呼喊。 可她再也聽不見了。她循著夢裡那道溫暖的光,緩緩闔上了眼,將人間所有的苦痛與束縛,都留在了身後。
她與他,在塵世的兩端,共赴了一場死亡的邀約,也踏上了各自的歸途。
隔日,主母暴斃的消息,才傳回許家。 瑤光的兄長,正在府中擦拭妹妹最愛的那把古琴。他聽完報喪人的話,沒有落淚,只是那雙握著琴軫的手,青筋迸現。
他依著妹妹的遺願,在她死後的第二日,帶著許家的僕從,登上了崔家的門。 他不要祭奠,不要虛偽的儀式,只要三樣東西——妹妹的屍身,和他的兩個外甥,懷遠與懷清。
崔廷瑜看著眼前這個神情冰冷的男人,又想起了那個至死都不肯向他低頭的女人。嫉妒與恨意,將他最後一絲理智燃燒殆盡。
「好!」他冷笑著答應,「從今往後,許瑤光,連同這兩個孽障,與我崔家再無半點瓜葛!是生是死,是榮是辱,都與我無關!」
瑤光的兄長眼神輕蔑,彷彿在看一個跳樑小丑。他冷冷地回敬道:「正合我意。我許家,亦不願與無情無義之輩,再有半分瓜葛。」
一紙斷絕書,斬斷了所有的血脈親情。
瑤光的兄長,親手將妹妹那口薄薄的棺木,抬上馬車。他轉身,將兩個尚在懵懂中的孩子,一手一個,緊緊牽住。懷遠抿著唇,小小的臉上是超越年齡的沉靜;懷清則好奇地回望了一眼那朱漆大門,眼中是清澈的、不帶半分留戀的困惑。
馬車轆轆,駛離了這座富麗堂皇卻冰冷至極的府邸。
崔廷瑜站在門口,看著那車馬遠去,直到消失在街角。他轉過身,魏淑棠正款款向他走來,眉眼中是恰到好處的關切。
他握住她的手,臉上露出了許久未見的、輕鬆的笑容。他溫情地對她說: 「淑棠,從今往後,我們和我們的女兒,才算是真真正正,名正言順了。」
他以為他贏了。 他贏得了一個他想要的、順從的家。 他卻不知道,他親手送走的,是他血脈的未來,與家族最後的榮光。
【章尾心語】
「他用一死,換了天下歸途。 我用一死,換了孩兒歸途。 而那個男人,用我們的離去,為自己換來了一座華美的墳墓。 殊不知,真正被埋葬的,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