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十分鐘後,我們抵達一架運輸機旁,看來這就是撤退方案。
「如何?」我的拯救者向一匹剛剛出現的雌性狐狸問道。她帶著一台巨大的手提式終端,而且沒有穿黑色裝備,我大膽猜測可能是技術外包?
「是真貨。」她推了下眼鏡,那橄欖色的眼睛馬上引起我的注意。「你要求的修改已經事先寫好了,但我需要至少十分鐘把代碼刻進去。」雌狐調整了一下和電路板相接的幾條線路,然後飛速敲著自己的終端,看起來在編修程式。
「妳是原型!」藉由終端發出的光線辨識出雌狐的火紅毛髮後,我無法控制的小聲驚呼。
「離一個標準差遠。」雌狐語氣不善的說道。「哈囉,不請自來的遠房親戚,歡迎繼續拿無意義的小事寒暄讓我分心。因為我們沒有惹上全蓋亞最瘋狂、最危險的勢力,而那個勢力也沒有充滿疑慮的嗜好,喜歡把所有礙到他們的人都以用色大膽的手法殺掉。」
對於她的回應,我只能尷尬的僵在原地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我們就別打擾專家了。」我的拯救者抓住我的肩膀,輕輕推著我離開。而那匹雌狐發出了響亮的哼聲,好像打算強調自己論點似的,我發誓那台終端上傳來的輸入電子音頻率至少加快了一倍。
我的拯救者將我領到一個板條箱上坐下,替我找來了杯水。
「你還好嗎?」他問道,棕色眼睛中的關切似乎很真誠。
「還好。」我答道。「你們是波爾多斯的朋友嗎?」現在才確認恐怕有點太晚了,但我的思考能力似乎剛恢復順暢運作──原來先前波爾多斯提到關於被扯出一塊大腦的事情沒有開玩笑。
「是。」他輕笑一聲,好像想起什麼有趣的事情。
「他還好嗎?」我最後看到斑點狗的時候,他恐怕不能用「還好」來形容,所以讓我有點擔心。
「燒得很厲害,但基本上狀況穩定,回去以後讓醫師處理一下應該就不會有大礙。」他微微抬起頭來說道,目光飄向飛艇內部。
我點點頭,心懷感激的喝了口水。
「時間差不多了,你的專家還要多久?」一匹穿著墨綠飛行夾克的金黃色拉布拉多犬走過來問道。
他的外型一瞬間讓我聯想到那些恐怖的黃金獵犬,差一點跳起來。但我很快從毛髮長度等等差異辨認出來這個品種,所以沒有做出什麼太丟臉的反應。
「五分鐘左右,應該還在行動窗口的容許範圍內。」我的拯救者看了眼自己的終端說道。
「好,那等你們兩個登機以後就出發。」拉布拉多犬說道,轉身準備離去。
「等等!」我突然理解了他們對話中所透露出的訊息。「你們打算丟下他們嗎?」我比向不遠處聚在一起的狐狸。
他們大多數衣衫襤褸,神情渙散,一副不知道自己在哪裡的樣子。
「行動本來只是要救出你們而已,我們不知道還有一群狐狸。飛機已經超重了,不可能繼續多載人。」我的拯救者嘆口氣說道,抬起手向拉布拉多犬比了比。「而且我們最近可以動用的資金比較吃緊。」
「抱歉,」拉布拉多犬聳聳肩說道。「我們也是需要生活的。」
我一時語塞,如同被某種過於沉重的現實重擊。
看向那群零零散散,顯然不知何去何從的狐狸,我忽然覺得自己好像離他們好遙遠──或許,的確就是這樣。
「……被救出來以後,至少還有點機會。」那匹拉布拉多犬說道,彷彿那就足夠了似的。
不,最沒資格這麼想的,應該就是我了。
將手伸進口袋,我緊緊握住胸針,試圖從中找到力量。
我是整場救援行動中,毫無提供任何助益的存在。沒出任何力,就有人願意無償來拯救我,我卻抱怨他們做得不夠多?
這個世界不是靠英雄式的幻想構築的,而是憑藉著實際作為,由每一個願意行動之人付出、奉獻無數心力和血淚搭建出來的。
我用拇指指腹劃過家徽中央的句子,感受那蝕刻在金屬之上的箴言。
「請等一下!」我叫住那匹拉布拉多犬,對方回過身,歪著頭向我投來明確的疑問。「這裡面除了十一人次的來回機票之外,還有元老院舉辦的劍術大賽邀請函,附帶入場券以及住宿等等資格。」我掏出胸針,向拉布拉多犬展示著。「即使撇除無記名有價證券部分,這是元老院製作的維拉家家徽,一定能找到願意高價收購的收藏家。」我馬上把史密斯的臉從腦海中抹掉,用上最誠懇的目光向拉布拉多犬懇求道。
「就算這樣……」他接過胸針以後,一邊檢視一邊喃喃說道。
可惡,我想也是,就算這樣也還是不夠。
我解下烈火,向拉布拉多犬遞了出去。沒想到他的反應是立刻往後跳一大步,雙掌對著我做出制止的手勢。
「看在老天的份上,你如果不希望我們全都死在這裡的話,把那東西拿得離我遠一點!」拉布拉多犬驚恐的神情一點都不像裝的,但我無法理解為什麼他會是這個反應。
轉頭看了眼我的拯救者,他應該和拉布拉多犬比較熟,可能知道些什麼,但前者露出跟我同樣困惑的眼神。所以我回過頭,決定先把報價講清楚,如果他是對這把劍有什麼疑慮的話再說。
「這是維拉家的傳家之寶,光是歸還,家族絕對會為此付出一大筆金額和無盡的感謝。」我緊緊握住劍鞘,手背上的血管都鼓了起來。「拜託你,幫幫他們吧!」
拉布拉多犬維持那個僵硬的姿勢好一段時間,似乎比我還更無法對這個情況反應過來。接著,他爆出一陣狂笑,捧著自己的肚子哈哈大笑。
「加上這幕演出就足夠了。」拉布拉多犬將胸針收進口袋裡,拿出自己的終端迅速操作著。「我會記住你的,小子。」他抽出一塊卡匣,然後招手讓其他人送了塊面板式終端過來。「只要按照上面指示,會有人接應他們到安全的地方,你有我的保證。」拉布拉多犬要求我把烈火收好以後,便把東西遞過來。「去向他們宣布好消息吧。」
當拉布拉多犬轉身離去時,我仍然有些不可置信的愣在原地。
一個……機會。
意識到自己被輕輕推了一下,我看向我的拯救者,他正指著自己的終端。
「時間有限,如果你還想跟我們來的話。」他用吻端比了比一旁的狐狸們。「但害你經歷這一連串瘋狂的事件以後,如果你想要就這麼離開,遠離所有危險去過你的下半輩子,誰也沒資格攔你。」他歪著頭,好像想起什麼事情那樣繼續補充。「當然,我們該給的補償還是會設法送到你的手中,這是我們至少應該要做的。」
在我有機會回覆以前,他在我肩膀上用力拍了兩下。
「三分鐘。」他說道,接著便轉身走向運輸機內部。
沒多餘的時間可以浪費,所以我立刻朝那群迷茫的狐狸們跑過去,然後開始轉達拉布拉多犬的指令,以及將終端與卡匣交給他們。
剛開始時,失魂落魄的狐狸們好像還無法理解現在究竟是什麼情況,但沒過多久,就有許多人和彼此相互擁抱,激動落淚。
是聲嘶力竭的呼喊、是憤恨至極的控訴、是沉默不語的悲鳴……過於飽和的情緒,彷彿洶湧暗流般將全部人都捲走。但其中,似乎有載浮載沉的希望漂泊,能作為渺小但穩固的扁舟,供每一名顛沛流離者依憑。
「請問您願意告訴我們名字嗎,尊貴的先生?」其中一匹勉強還能說話的狐狸輕輕拉著我的衣角問道。「我們永遠不會忘記這份恩情!」
我看著不斷抽搭到無法好好說話的狐狸,心中各種複雜的情緒早已滿溢出來,無法容納更多感受。但我想,這是一個很簡單的問題,而我早就有了答案。
「里奧‧維拉。」我堅定的說道,毫無一絲動搖。「請記住,是里奧‧維拉救了你們。」
毅然決然的轉身,我邁開大步走向運輸機。
機艙內暗紅色的燈光偶爾會在劇烈震動的時候閃爍幾下,那讓濃厚的柴油味更難以忍受了些許。
這是我第一次搭乘航空型載具,只能說感謝老天我似乎天生有副還不錯的腸胃。
「你不舒服嗎?」我的拯救者關切的問道。
「不……有點心事而已。」我緊抓著將自己固定住的束帶,努力不要因為機身大幅度的搖晃而咬到舌頭。
「啊,是堅強的小狐狸呢!」我的拯救者笑著說道,我用一聲輕笑回應,向他表示自己沒問題。
「我們要去哪裡?」即使他們先前說「基地」,但我仍然有一點點想得到更確切的答案,只是讓自己心裡踏實些──不,在騙誰呢,我現在的心情就像流落在外的遊子,知道終於能回家了那般輕盈。
「三個火槍手的祕密基地。」他笑著說道,顯然比先前放鬆很多,向我惡作劇似的眨了下單邊眼睛。「啊,說到這個。」他將頭套摘下,用力甩了甩腦袋。
要說先前我差點被拉布拉多犬嚇到跳起來,現在就是真的跳起來了,要不是我被綁得牢牢的話──那顯然是匹黃金獵犬──雖然稍微平靜下來之後,仔細觀察就能發現他和該品種的典型樣貌還是有些許差異,比如說毛髮質地,以及耳朵的長度等。
「我是阿多斯。」他笑容滿面的說道,似乎對我的反應並不介意,棕色的雙眼中滿是光采。「在此為你效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