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廷書信未封,太監低聲在案前稟告:「稟報皇上,寧王府之事,帳冊已暫平。 那名女吏,戶籍上寫南鎮人氏,年約二十餘,未婚,無官學履歷。戶部查問鄉試舊錄,無名;太學也無檔。無親無戶。來歷一一模糊。」
皇帝翻著摺子沒抬眼,太監退到一旁,見茶盞已空,又砌了杯茶補上。
皇帝掀開茶蓋,不知是否因為燙手而滑落,摔得一陣尖響,粉碎了一地。
隨侍太監慌忙稱著自己不是,焦急的詢問皇帝有無傷著龍體,高聲喚人來清理,正要傳喚太醫,皇帝啜了一口打斷他:「清好便罷,別無事生波。」繼續翻起桌案上的奏摺批閱。
寧王府,夜未央,燈已半熄。
那日朝堂翻帳,翻出他府裡一地塵埃,掃了一方天地,如今,他的帳房很空,空到只能臨時從封地調人支援,府裡負責的總管曾前來告罪,不怪跟隨他多年、後來臨時掌內務的總管,該怪的是——誰動的手腳,安插的人。
寧王打開密信,上面寫著:「戶籍查過,來源模糊,未錄太學,無家族記載。」
他的兩名親衛還在封地未歸,如今不只要查府中對外的用度,或許內宅也得理一理,而這些只能倚靠陪他多年的總管一起度過。他用燈剪剪去分岔的燈芯,剪下的燈芯萎靡在刀片上,分成兩半,寧王雙眉一聚,用手捻掉揉成一團隨意扔棄。
他看了一眼那張名單,沒說話,只將它拿來點燈燒了。火光映在他掌心,一閃即過。他沒等紙灰落完,就轉身離開。
齊王打開密信,他不是第一次查這女人的來歷,但這一次,是他親自查的。
他不喜歡「帳冊裡突然蹦出的數字」,更不喜歡「沒來由的人」。
他把信從中抽出,用兩隻手指夾著,遞給旁邊的親信,斜倚在榻上,手上拿的是柳芷茵超過的副帳,翹著腳,翻閱的速度極慢,像是背書。
親信把信上的內容簡略說出:「查過。戶籍薄和族譜皆無記載。說來自南鎮,市集與工坊皆無舊識回應。無學籍,未入稅冊,也無師門可尋。帳法極清,一眼記數,記憶過人,卻無一日入官學的紀錄。」接著又補述她似乎是今年才到京城,暫居集市底巷一戶姓劉的人家,對外宣稱是外孫姪女,但也查不到戶號
齊王不語,只拿指節敲了敲手上她寫過的那份帳本,筆觸熟稔,筆法卻是市井小吏學不出的。「她在哪裡學的這一手?」
親信低聲道:「殿下,會不會是……某老戶私養之人?」
齊王放下帳冊,隻手撐起身體,拿起榻旁桌上的扇子,手上的扇柄緩緩晃動,冷聲答:「私養能養出這種記帳手段,不會查不到半點線索。」查不到,就不是『隱』,是根本不屬於這帳冊,也不在這個戲局裡。
來由不明,這,打得是甚麼算盤?他從親信手中接過那張紙,低頭思考著。
忽然,他用扇柄敲了一下紙,如注視獵物般,饒有意味的看著說:「她沒來歷,卻記得這麼清楚的帳……我不信是巧合。」停了會,齊王將那張紙摺得整齊,壓在燈座下,「這種人,不試,太可惜了」,攤開扇子搧動著,他看向那已摺了邊的帳冊頁角,開心的跟親信說:「我看她怎樣唱這場戲!」說罷,他彈了彈燈座灰燼,像真在選角般閒適。
巷口的風,已帶上暮色的涼意。
柳芷茵剛將最後一件曬乾的衣服收下摺好,門外便傳來短促敲門聲。劉姨打開門,站著的不是街坊,而是一名身穿齊王府特有的米色服裝的內使,手中捧著一道詔書與印章。
「奉皇命,帳務調查女吏柳芷茵,暫調齊王府,配合內務延用。」內使的聲音足夠讓街坊鄰居都聽得一清二楚。
劉姨開門見那熟悉的服飾時,她拉門的手頓了頓,最終拉開門扉,接過文書,眼中多了一絲擔憂。
柳芷茵沒說話,只回房將那木匣拿著,轉身又拿了集市用慣的炭筆,取了塊布包起來,再將它們一起放入布包中,打了個結,環顧了房內一次,拍拍布包,這才拿起走出房門。
外頭的內使逕自靠著門椽,一臉無奈的看著屋內的舉動,他嘴角垂著,似乎在看還要磨蹭多久,耐心隨著日落一點點消失,他用指結規律地敲打門板。
「也不用太擔心,去幾天看看貨架,也不是什麼奇事。」柳芷茵走出來,見劉姨慌張的表情,輕輕摟著劉姨的肩膀,低聲說。劉姨這幾日晚間同自己講述了許多齊王府的事,小至內宅,大至王府外務,柳芷茵當聽睡前故事,並沒特別往心裡放。
劉姨卻像猜到她此行不比從前,跑去廚下拎出早備好的小包袱,裡頭有集市買的杏片、綁緊的針線包與她常穿的舊外袍。
「別說你不習慣,我年輕時上路,也這麼帶的。」她拍了拍包袱。
柳芷茵看那一袋沉甸甸的包裹,想著:「不就是早出晚歸而已,至於嗎?」可還是依舊笑著接受劉姨的好意。
上車時,馬蹄聲一響,街角的人群自動讓開。柳芷茵回首望去,隔著車簾的光線,劉姨站在門前,沒說再見,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她也沒回話,只心中默念一聲:「能有個送我出門的人,比帳平還難得。」
馬車轉彎,背影與舊巷一道歸於靜謐。她偷偷拉開車內的窗簾,努力的想記住回家的路。
她想起秦姐說過:「能自己走的路,就別等人扶。」
她現在只想扶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