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璎盡量低調地從映月亭折回座位，不動聲色地坐下。
待她剛落座，便聽見內侍揚聲高喊：「陛下駕到，皇后娘娘駕到！」
眾人齊刷刷站起身，俯首拜下，山呼聲震徹殿堂：「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后娘娘千歲千千歲！」姜璎偷眼望去，身著明黃龍袍的皇帝在儀仗簇擁下緩步入殿，皇后隨侍左右，雍容端雅。
而蕭承琰的生母——儀貴妃，一襲正紅鳳尾裙，竟與皇后並肩而行。
待三皇子蕭承琰上前拜謝聖恩時，皇帝面容舒展，語氣甚是溫和：
「承琰，你素來行事果敢，這一年朕都看在眼裡，今日生辰，你且盡興，朕賜你御酒一盞，望你再接再厲，不負朕望。」
蕭承琰神色謙恭：「兒臣謹遵父皇教誨，定竭忠盡智，以報聖恩。」
林貴妃掩唇輕笑，皇帝竟也跟著笑起來，眼角的皺紋裡堆滿欣賞。
「臣等恭賀三殿下千秋！」兵部侍郎趙垣突然出列，聲音洪亮得震得杯中酒液泛起漣漪，「殿下今春在四城設粥棚三十處，賑濟災民五萬餘。上月又自掏腰包犒賞將士，我軍士氣大振。」
「其是上次皇家圍獵，群妖襲擊太子殿下，三殿下沉著指揮、臨危不亂，挽狂瀾於既倒，實乃社稷之棟樑啊！」
蕭承琰含笑擺了擺手：「趙侍郎謬讚了，本王年幼才疏，只不過盡自己綿薄之力罷了。今日宴會，本王親自備下佳釀，特邀諸位共飲，還望諸位賞臉。」
他語鋒微微一轉，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昭懷淵身上，唇角揚起一道難測的弧度：
「對了，昭老將軍，本王也特意命人送了些酒菜到大理寺獄中，令公子此刻應也嘗到了，您且放心。」
此言一出，不少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瞥向昭懷淵。
昭懷淵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蒼老的面容多了一絲陰鬱。
蕭承琰一揮手，殿外立即湧進數十名宮人，各捧酒壇，將酒水一一斟入賓客的酒杯之中，濃郁的酒香頃刻瀰漫殿堂。
姜璎望著眼前琥珀色的酒液，心頭猛地一緊。她垂下手，不動聲色地從袖中取出一顆丹藥，悄悄塞到昭凌手裡，做了個「吃」的口型。
昭凌眉頭微蹙，卻還是藉著舉袖飲酒的動作吞下藥丸。而對面席位的蕭承軒眨眨眼，突然衝她咧嘴一笑，也悄悄將丹藥扔進嘴裡。
酒香醇厚甘冽，唇齒生香。
姜璎放下酒杯，神色緊張地掃視整個大殿，生怕下一秒有人忽然毒發倒地。
然而殿中依舊是一派其樂融融，絲竹管弦悠揚婉轉，眾人舉杯推盞、笑語晏晏，絲毫未有異狀。
姜璎心底漸漸浮上一絲疑慮，難道是自己太過敏感了麼？
蕭承琰緩緩起身，手持玉杯向太子走去。殿內燭火搖曳，在他臉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大哥，這酒可還合口味？」他嘴角噙著淡淡的笑意，「聽聞大哥素愛桂花釀，特意命人按古法釀製。」
太子蕭承謹抬眼看他，手中酒杯微微一頓。雖然確實是他最愛的味道，但面對這個心思深沉的弟弟，他始終保持著警惕。
「三弟有心了。」太子輕抿一口，語氣平靜，「只是三弟這般處處周全，倒顯得我這個做兄長的太過懈怠。」
蕭承琰低笑一聲，指尖輕輕摩挲著杯沿：「大哥說笑了。若論治國理政，朝中誰人不稱讚大哥仁德？」
他忽然壓低聲音：「不過，若我是大哥，對可能威脅儲位之人，斷不會如此優柔。」
太子眉頭一皺：「三弟此言何意？」
兩人聲音極輕，周圍賓客只見他們舉杯對飲，卻不知這番暗潮洶湧的對話。
蕭承琰抬眼，眸中閃過一絲奇異的光芒：「這杯酒，就當給大哥餞行。」他微微傾身，「黃泉路上，不妨好好想想，今日這局，究竟輸在何處。」
太子的瞳孔驟縮成針尖時，昭凌手中的酒杯突然停在半空。他猛地轉頭望向殿門方向，臉色驟變：「有妖氣！」
殿內燭火忽地一暗。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一道黑影如鬼魅般從映月亭掠出，速度快得令人難以捕捉。
「噗——」
利器入肉的聲音在寂靜的大殿中格外清晰。太子瞪大眼睛，低頭看向自己胸前。一柄尖利的黑色利爪瞬間貫穿了太子的胸膛，鮮血瞬間浸透了錦袍。
血泊中，太子看到那道黑影瞬間消失在陰暗處，還有蕭承琰轉身時，紫袍下擺掃過自己逐漸渙散的視線。他正高喊著「護駕」，將驚慌的皇帝牢牢護在身後。
禁軍蜂擁而入，殿內頓時亂作一團。昭凌擋在姜璎身前，目光如電掃向映月亭方向。
當看清亭中的身影時，他瞳孔猛地收縮——
「大哥？！」
那分明是被關在大理寺的昭家長子昭珏，此刻卻雙手擺出一種極為詭異扭曲的姿勢，僵硬地站在映月亭中，眼底隱隱透出微弱的紅光，彷彿在操控著什麼。
殿內數百宮燈驟然熄滅，整個大殿瞬間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突如其來的變故讓訓練有素的禁軍都亂了陣腳，鎧甲碰撞聲、刀劍出鞘聲此起彼伏。
「護駕！」
「掌燈！快掌燈！」
混亂中，賓客們的驚叫聲與桌椅翻倒聲交織在一起。姜璎感到一陣眩暈，呼吸不受控制地急促起來。她下意識攥緊衣袖，掌心沁出的冷汗順著纖細的手腕滑落。
「靠近我。」
昭凌低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沉穩有力。姜璎正要循聲而去，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突然劃破黑暗，尖銳得彷彿要刺穿耳膜。
「啊——！」
那聲音裡蘊含的絕望讓姜璎渾身一顫，瞳孔在黑暗中驟然緊縮。她咬緊下唇，鐵鏽味在口中蔓延，卻讓她瞬間清醒。
不能坐以待斃！
她迅速從袖中取出那方九宮算盤，指尖在熟悉的紋路上飛快撥動。隨著「咔嗒」一聲輕響，淡藍色的懸浮螢幕在她面前展開，微弱的光亮映照出她緊繃的側臉。
藉著這縷藍光，姜璎強迫自己冷靜思考：
太子剛剛在眾目睽睽之下遇刺，主使竟是本應關在大理寺的昭珏？
蕭承琰方才那番意味深長的話語，和這一切究竟有何關聯？
如果這真是蕭承琰精心佈置的局，那麼他的下一個目標很可能是——
就在這時，雲層短暫散開，一縷清冷的月光透過窗櫺灑落。在這轉瞬即逝的光亮中，姜璎猛然瞥見不遠處的蕭承軒。那個總是笑容明媚的四皇子，此刻身子緊繃，手指節發白，眼中滿是警覺。
是四皇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