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霞披落,姜離一夜無眠,面上氣色卻是紅潤了不少。
她走出門,才抬首便見門前停著一輛雙駕馬車,而褚淮就站在馬車旁,見了她就似見了鬼般立刻挪開眼,將心虛都給寫在臉上。
姜離走上前,見這兩匹黑馬毛色油亮,雙目炯炯有神,不住讚道:「好馬。」
說完,她一對桃花眸裡笑意盈盈,又轉而看向褚淮。
「那是自然,姑娘您可真……」褚淮話才說了一半,對上姜離那雙笑眼時,才知道自己隱約裡又被揶揄了一番,整個人都哀怨了起來:「您請。」
「多謝。」
姜離笑意歛起,攏袖抬步,彎腰坐進了馬車裡。
霎時,車輿內芬芳滿盈,叫聶清焉不自覺抬起微歛的眼,深如古潭的雙眸冷不防對上她的一汪秋泓,靜默無聲間,早已審視彼此好幾回。
聶清焉率先別開視線,淡淡開口:「入宮。」
外頭的褚淮揚鞭一甩,馬車隨即拐彎朝著宮門前進。
姜離雙手抱臂,眼神始終沒有從聶清焉身上挪開過。
山道刺客一事已過了數日,當時他們下手沒個輕重,一下便叫所有刺客都斷了氣,雖然她留了支箭矢,可她對外頭的一切了解太少,單憑一支箭,太難找到幕後之人。
如此一來,她要如何推斷自己的敵人是誰?
她對聶清焉而言雖說有一層皇命責任在,卻也無直接的利害關係,這男人又深受皇帝寵信,她昨日的威脅是否起效,也還兩說。
她想得入神,都忘了自己還死死盯著對方瞧。
「好看麼?」
回過神來,姜離這才發現聶清焉面色冷峻,眸光寒涼,朝她看來時,眼神中更帶著只恨不能將她開腸剖肚的猜忌。
「這兒唯有你我二人,將就著看。」她話中輕慢,目光直視,絲毫不知收斂。
「噗哧!」
車廂外,褚淮聽見這話差點就要守不住笑聲,還是想著責罰才硬是忍了下來。
聶清焉面上倏地一黑,表情比起剛才陰沉了不只一星半點。
姜離見狀,雙眸含笑,柔著嗓說道:「將軍息怒,您人中龍鳳,尋常諂媚之詞應是見怪不怪,何況絕艷之色,又豈是小女子可以隨意評論的?」
她向來巧舌如簧,卻也說不出更多,當真是別再逼她了。
「巧言令色。」聶清焉嗓音沉冷,寡淡疏離,俊顏上怒氣卻是明顯消散許多。
「小女子不敢。」
褚淮在外頭捏著自個兒大腿,只怕憋笑都要憋出內傷來。他家主子跟前奉承之輩自然不少,可哪個不是自己上趕著來,殷勤得叫人厭煩,還真沒有誰像姜姑娘這般有趣的。
他嘴角顫顫抽抽好幾回,忍不住揚鞭提速,只盼趕緊到宮門前,他也好尋個空子放聲大笑。
「奴才給將軍請安。」
宮門前,老太監匆匆來迎接,其身穿靛青色宮服,手持拂塵,圓形腰牌上刻著「御」字,一看便知是皇帝身邊的人。
「請起。」聶清焉雖是客氣,眉目間卻清冷如舊,威嚴不減。
「謝將軍。」秦元凌雙目雪亮,看著身著白衫的姜離再行一禮:「奴才見過姜……」
可他腰都沒來得及彎,這禮就被人給攔了下來。
姜離伸手隔空虛扶著,莞爾一笑,並無半點架子:「公公此禮民女如何擔得?還是快快請起。」
此舉一出,不僅令秦元凌一改先前對江湖人士的壞印象,連聶清焉都頗為意外。
儀態端正,輕聲細語,此刻的姜離比起江湖門派的弟子,更像知書達禮的深閨姑娘。
「姑娘實在客氣。」秦元凌彎著眼笑了笑,接著開口道:「皇上有旨,傳姑娘到永甯宮為歆貴妃診治,二位請隨奴才走吧。」
姜離一怔,聶清焉要跟著自己去內宮?
無論哪個朝代,後宮境地皆是不允許任何親王和大臣進入的,若有擅闖便是死罪。
聶清焉奉旨帶她入宮,按理說他差事已了,何況聽聞貴妃病重,臥床不起,難道他還能跟著自己進貴妃寢殿?皇帝竟信他至此?
「還不走?」
男人低沉的質問從身側傳來,將她從思緒中喚醒,她這才趕緊邁步。
永甯宮內,秦元凌帶著二人走過掛滿祈福經文的廊道,穿過正殿,踏進寬敞奢華的寢宮時,裡頭正焚著香,一架繡著金羽孔雀的屏風遮住床榻,宮裡的太醫就這麼在屏風前跪了一地,轉頭看向姜離的眼神盡是不屑。
「皇上,聶將軍和姜姑娘到。」
「臣參見陛下。」
「聶將軍,免禮。」屏風內,皇帝嗓音透著些許疲憊,眼神卻仍注視著貴妃。
而姜離提裙下跪,垂眸叩首,對宮中禮儀似是十分熟稔:「民女千機閣姜離,叩見陛下,恭請陛下萬安。」
「姜離。」皇帝龍顏上喜怒難辨,冷聲道:「到榻前來。」
姜離從容起身,越過聶清焉身前時,衣袂輕擺,只留下一縷清香在他鼻息間。
待她放輕腳步走近床榻,才看清這位寵冠六宮的貴妃真容。
其肌膚賽雪、眉若小山,清麗之餘還帶著些少女的純淨,纖白葇荑被皇帝牢牢握在手中,面上新淚疊舊痕,虛弱無助的模樣,連姜離都覺得我見猶憐,何況是男人。
姜離歛起視線,不忘恪守規矩:「民女千機閣姜離,拜見貴妃娘娘。」
歆貴妃聽見聲音,雙目迷離的緩緩轉動,可當她看清姜離的容貌時,一對杏眼卻瞬間盛滿驚惶,想起皇帝就在一旁看著,才連忙移開了視線。
見此情形,姜離微不可察的愣了會兒,她試探性的傾身向前,那貴妃便極其抗拒似的向後挪了幾吋。這一瞧,她卻意外看見貴妃眼裡覆著一層薄膜,叫人生疑。
再想仔細看時,歆貴妃便已哭得梨花帶雨:「皇上……臣妾只怕時日無多了……」
歆貴妃說著,淚水如明珠奪眶而落,楚楚可憐的模樣直叫皇帝眉頭緊擰。
「胡說,燕兒,千機閣仙醫名揚千里,她定能醫好妳的病。」
聽著歆貴妃啜泣不斷,皇帝面色突地浮現怒意,又像是隱忍著痛苦般咬牙向姜離說道:「替貴妃把脈。」
「皇上,民女須仔細探查貴妃娘娘脈息,在結束前,不容打擾。」姜離抬眉垂眸,大膽望向皇帝和貴妃緊握的手。
皇帝怎會聽不明姜離的意思,瞧著愛妃滿臉不安,他僅是投以一道安撫的眼神,隨後便起身退至屏風外,眼神幽深,一言不發的候著。
姜離面色淡然,伸指搭在歆貴妃脈上時,還能感受到對方身子猛然一顫。
她眼中無波,心裡卻對歆貴妃這溫熱如男人的體溫感到詫異,一個病弱之人,明明沒有發熱症狀,體溫卻如此之高?
再仔細一探,便發現這脈象大有古怪。
她啟唇,漫不經心般問道:「娘娘這病有多久了?」
「回姑娘,我們娘娘纏綿病榻,已是半月有餘。」
姜離在心中冷笑,若她只會藥理,並非江湖中人,恐怕也會相信這宮婢的一番鬼話。
說這病已足半月有餘?說的是妳家娘娘的急症,還是她這一身被打傷經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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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妃娘娘:妳不要過來啊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