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中，兩人像被燙到般同時別開臉。空氣中瀰漫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尷尬，連飄落的槐花都彷彿凝固在半空。
「你可以……多睡會兒。」昭凌聲音沙啞，說完又輕咳一聲，像是被自己的話噎住了。
姜璎死死盯著地上的一塊青苔：「睡不著。」「哦，那，起了就起了吧。」昭凌說完就閉了閉眼，顯然被自己的廢話蠢到了。
「公子！」松墨精神抖擻地跑來，「陳嬤嬤遣人來，問城外莊子的佃戶……」話到一半突然卡殼，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掃視。
昭凌如蒙大赦：「我親自去。」
他幾乎是落荒而逃，與姜璎擦肩而過時，衣角帶起一陣微熱的風。
松墨目送昭凌倉皇的背影，轉頭湊近姜璎：「你們這是……終於？」
「沒有！」姜璎耳根瞬間燒了起來，「你們主僕怎麼都這麼不正經！」
「公子也不正經？」松墨眼睛一亮，精準抓住了她話裡的漏洞。
姜璎頓時語塞，有種不打自招的羞惱。少年笑得意味深長：「公子終於要開竅了啊。」
「啪！」一個暴栗落在松墨頭上。
在松墨誇張的「哎喲」聲中。姜璎鬱悶地發現，自己明明在為瑤光的事煩惱，這主僕二人卻滿腦子風月。
可心底最隱秘的角落，又因那句「開竅」泛起一絲甜意。
秋日下午的陽光暖而不烈，照得長安城的街道都籠上一層淡淡的金輝。
姜璎心頭懷著忐忑，尋了個藉口便匆匆從府裡出來，繞道去買糖葫蘆。她一眼便相中了街角那串最漂亮的，晶紅透亮的山楂果上裹著一層薄薄的糖衣，在陽光下晶瑩欲滴。
攥著糖葫蘆，姜璎便往品仙樓而去。
踏入品仙樓時，迎面撲來一陣清雅的茶香。樓內客人不多，三三兩兩散坐著，有的低聲談笑，有的獨自品茗，襯得午後愈發靜謐。
店小二眼尖，立刻堆著笑迎上來：「這位姑娘，可是有約？」
姜璎微微頷首：「天字丙號房。」
「喲！丙號房的客人是位神仙般的人物。」店小二眼睛一亮，一邊引路一邊絮絮叨叨地誇讚，目光在姜璎身上轉了一圈，又笑道，「不過您這通身的氣派，倒也不輸那位。」
姜璎沒接話，只是沉默地跟著。
昨日從Python中讀取數據時看到，原身答應瑤光要給她帶糖葫蘆。希望此舉能爭取一下瑤光的好感吧。
店小二見她心不在焉，識趣地閉了嘴，只在前頭帶路。木樓梯被踩出輕微的吱呀聲，二樓走廊幽靜，盡頭那間便是天字丙號房。
「就是這兒了，您請。」店小二躬身退開。
姜璎在門前站定，深吸一口氣，抬手叩門——
「篤、篤。」
門內傳來一聲輕笑，嗓音清泠如泉：「進來吧。」
姜璎推門而入，眼見窗邊的身影正微微側首。陽光透過雕花木窗，在她素白的衣袂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師妹來了？」瑤光轉過身來，眉眼含笑。那雙本該顧盼生輝的眼睛卻蒙著一層霧靄，可她的姿態卻絲毫不顯遲疑，彷彿能透過腳步聲看清來人一般。
瑤光師姐，真的是個盲人？
姜璎一時愣在原地。
瑤光卻絲毫未受影響，唇角一彎：「師妹，我嗅到糖葫蘆的味道。」
她走得極穩，彷彿一切都看得見似的，動作行雲流水般自然而灑脫。
姜璎將糖葫蘆往前一遞：「師姐要的。」她聲音平穩，指尖卻無意識摩挲著竹籤尾端。
瑤光精準地接過的動作突然頓住。她指尖撫過晶瑩的糖衣，忽然輕笑出聲：「你來之前，我隨口提的，難為你還記得。」
她垂眸時睫毛在眼下投落陰影，明明看不見，卻像是能望穿手中紅豔豔的果子。
「品相如何？」瑤光忽然問。
姜璎掃過糖衣上完美的拉絲：「最好的一串。」
「我猜也是。」瑤光咬破糖殼的脆響格外清晰，「你從小就這樣，要麼不做，要做就……」
話音戛然而止，她微微偏頭，「怎麼了？」
姜璎這才意識到自己無意識屏住了呼吸。
她看著瑤光唇角沾著的糖渣，忽然覺得這位師姐像幅被雨水暈開的水墨畫，看似工整的筆觸裡，藏著許多她讀不懂的深淺。
「師姐，你嘴角沾了糖渣。」姜璎指了指瑤光嘴角示意。
瑤光指尖一頓，隨即從袖中抽出一方素白錦帕擦拭。
「倒是讓你見笑了。」她唇角微揚，帶著大家閨秀特有的克制，將錦帕重新收回袖中。
兩人在茶案前落座。青瓷茶具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水汽裊裊上升，在空氣中勾勒出柔和的曲線。
瑤光執起茶壺，手腕微傾，茶水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
「嘗嘗這個，雲山霧尖，今年新採的。茶香馥郁，回甘綿長，入口微甜，不知你喜不喜歡？」
她推過茶盞，指尖分毫不差地停在姜璎手邊。
姜璎接過，輕啜一口，茶香沁入肺腑，確實極好。
「前日星軌司的觀測報告，」瑤光突然放下茶壺，白玉般的指節在案上扣出輕響，「昭凌魔氣暴漲，我原以為會見到更糟的情形。」
她空洞的眸子轉向窗外，聲音輕得像是在自言自語：「他怎麼了？」
一片梧桐葉被風吹進窗內，在案几上打了個旋，最終落在瑤光手邊。她無意識地撫過葉片邊緣，等待姜璎的回答。
「昭凌破封了。」姜璎指尖摩挲著杯沿，沉默片刻，終是開口，「完全魔化。」
瑤光的身形幾不可察地晃了晃。她突然探身向前，那雙無光的眼睛彷彿能穿透人心：「你還好嗎？」
姜璎下意識撫過肩膀，淡淡道：「無大礙。」
瑤光卻像是「看」到了她的動作，輕嘆一聲，素手精準地按在姜璎肩膀。室內忽然亮起柔和的靈光，瑤光手中流出的靈力如月華傾瀉，順著姜璎的肩膀流淌而下。
姜璎驚訝地看著瞬間癒合的傷口，靈力過處連舊疤都消失無蹤。
窗外的風突然靜止，茶煙筆直地升向房樑，在空氣中凝固成一道細線。
「他的弱點。」瑤光的聲音忽然變得很輕，「找到了嗎？」
姜璎放下茶盞，瓷器與木案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她猶豫片刻，還是斟酌說出了昨夜思來想去設計出來的回答：
「那柄木劍就是封印。劍碎，則魔心徹底覺醒。」她望進瑤光沒有焦距的眼睛，「只要木劍外殼完整，他就還是凡人。天規……不誅凡人吧？」
空氣一滯，姜璎有些緊張的呼吸聲在寂靜的室內顯得格外清晰。
瑤光的眉宇間透著微微的凝重與遲疑，光影透過窗櫺在她清美的側臉上流動。
許久，她忽然輕聲開口，聲音低沉而緩慢：「師妹，你可是對昭凌動了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