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煩死了！怎麼這麼多要背的！」
宿舍客廳裡，林洄溪猛地一推，懸浮全息螢幕「嗖」地滑到客廳另一端，密密麻麻的文字微微顫動。她抓起兔子玩偶往沙發上一倒，玩偶的絨毛蹭過她的下巴。
「乾脆讓裴一鳴直接把這些東西轉存進我的記憶庫算了。」她悶悶地說，手指無意識地繞著兔子耳朵打轉。諾亞切著一顆仿生能量凝膠球，刀在料理台上發出規律的「嗒嗒」聲。它被設計成西瓜的外觀，切開後斷面乾淨、光潤，像果凍與水晶的結合。
他頭也不抬：「上次誰說怕他在數據裡動手腳，污染你的記憶模組？」
「他本來就很可疑。」林洄溪翻了個身，劃開了全息螢幕的一頁，「你看這個，說我三戰的時候，頂著槍林彈雨去戰區救人，一次性抱出十二個人？還一邊唱歌安撫他們情緒？」
她的指尖在「廢墟區」三個字上重重敲了敲。
諾亞端著西瓜走過來，冰涼的盤底在茶几上留下一圈水痕。
「時間線上沒問題，」他遞過一塊西瓜，「但確實是假的。」
「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寫。」林洄溪咬著西瓜含糊不清地說，「還叮囑我一定要按稿子念出來。你說這種話聽了誰會信啊。」
她指著螢幕下方：「你看這裡，這段也離譜：『林洄溪在監獄中自願隔離72天，僅靠一首《人類的雨夜》，讓88名精神崩潰的人類恢復意識』。」
她突然瞪大眼睛：「等等，這下面還寫著要出周邊？」
諾亞的嘴角抽動了一下，湊過去讀道：「即將發售紀念版，預計同步發售掛件、語音包和紀實漫畫。」
「可能、可能演講那天……人不會有那麼多吧。」林洄溪的頭再次埋在兔子玩偶裡，聲音悶悶地傳出來。
然而她想錯了。
演講當天，中央廣場早已擠滿了人。
共享艙靜靜行駛在獨立空軌道上，與下方那些廉價膠囊艙的擁擠交通系統徹底隔絕。
林洄溪的指尖在共享艙的防彈玻璃上輕輕敲擊，透過單向可視的窗面，她低頭看到無數攢動的人頭，媒體無人機的嗡鳴聲隱約可聞。
全息投影在空氣中閃爍，巨大的懸浮螢幕上，【林洄溪·重生宣言】幾個字不斷滾動播放。
諾亞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廣場中央的演講台前，安保仿生人組成了一道警戒線。
正中央的高台上，霓虹橫幅橫貫天際：「歡迎歸來，林洄溪——仿生人的新紀元」。
林洄溪的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指節發白。「這麼多人……諾亞，我真的做得到嗎？」
諾亞的應答卡在喉嚨裡，記憶晶片突然閃過一段數據碎片——
十九的林洄溪站在鋼琴比賽後台，手指死死攥著裙擺。她的嘴唇發白，睫毛不停顫抖。
「我、我不行……」她的聲音細若蚊蠅，「手指……完全動不了……」
畫面裡的紀辰安突然上前一步。他修長的手指穿過她的髮絲，穩穩托住她的後腦勺。在周圍選手驚訝的目光中，他的額頭緊緊貼上她的。
「呼吸。」他語氣壓得極低，卻不容拒絕，「看著我。」
林洄溪睜大眼睛，在他的瞳孔裡看見自己蒼白的倒影。
「你第一次彈這首曲子的時候，把隔壁練琴房的仿生人都吸引來了。」他的拇指輕輕摩挲她的耳後，忽然壓低聲音，「知道為什麼嗎？」
林洄溪下意識搖頭，髮絲掃過他的臉頰。
「因為，」他的呼吸拂過她的唇畔，「你彈錯的地方，比原版更動聽。」
說完這句話時，他順勢吻住了她。
動作熟練自然，就像每次她緊張時，他都知道要怎麼讓她安靜下來。沒有猶豫，沒有多餘鋪墊，只是很穩地，將她鎖進這個短暫又安穩的親吻裡。
她沒有閃躲。
他們的呼吸輕輕纏在一起，周圍的一切像被自動屏蔽，時間靜止了三秒。
然後他才鬆開她，額頭又抵回她的眉心，低聲提醒：
「去吧。」
記憶戛然而止。
諾亞看著眼前把衣袖拽得變形的林洄溪，鬼使神差地伸出手。他的掌心貼上她的髮頂，在她錯愕抬頭的瞬間，前額輕輕相抵。
「呼吸，看著我。」他低聲重複那個人的話，「你每次緊張，會忘記自己有多耀眼。」
林洄溪的瞳孔微微擴大，呼吸突然滯住。諾亞的睫毛近在咫尺，溫熱的吐息裡帶著淡淡的薄荷清香。
「紀辰安……」她無意識地喃喃道。
諾亞的指尖輕輕一顫，幾不可察地鬆開了她的髮。他垂眸，將手悄悄收回，掌心有些發涼。
林洄溪閉上眼，深吸一口氣。空氣輕柔地灌入肺部，又緩緩吐出。
再睜眼時，瞳孔裡沒有一絲慌亂，取而代之的是平靜與清澈的光。
她站起身，整理好自己的衣衫。
「謝謝你，諾亞。」
艙門滑開的瞬間，一道直徑約三米的純白光柱從天而降，將林洄溪籠罩其中。她的身體在反重力場中緩緩浮起，髮絲在光流中輕輕飄動。
廣場上所有的全息廣告突然靜止，人群的嘈雜聲像被按下了暫停鍵。
林洄溪的背影融入那片光亮中，順著光柱徐徐下落，步伐堅定得像換了個人。
諾亞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他忽然扯了扯嘴角。
多可笑，明明嫉妒那個人到發狂，卻連安慰都要拙劣地模仿他的方式。
只是最後那個吻，他終究沒有勇氣。
當林洄溪的靴底終於觸到演講台的地面時，寂靜被某種更為原始的聲音撕裂。歡呼聲從廣場邊緣開始蔓延，像野火般席捲每個角落，最後化作震耳欲聾的聲浪。
有人瘋狂揮舞著印有她頭像的螢光板，有人激動地推擠著安保防線，甚至有幾個仿生人因為情緒過載而發出刺耳的機械音。
高空漂浮著數百台懸浮攝像機和直播光球，焦距一併對準她，連遠在其他城區的大型城牆螢幕上，都同時映出她的身影。
諾亞站在後台的陰影裡，看著聚光燈下的林洄溪。光束落在她肩頭，頭髮被風微微吹起，裙擺盪出柔和的弧度，眼神清澈堅定。
她的聲音透過擴音系統傳遍整個廣場：
「我曾經以為，我不會再被世界所需要。」她的手指輕輕搭在演講台上，「但當我睜開眼睛，看到這個世界依然需要被治癒……」
「人類戰爭中失去了太多，」林洄溪的聲音很輕，卻異常清晰，「但今天站在這裡，我看到的是仿生人的希望，而不是傷痕。」
幾秒寂靜後，隨即爆發出更熱烈的掌聲。
數不清的語音器開始播放她的名字，場外甚至開始有仿生人跪地舉起螢光牌高呼，安保系統一度觸發擁擠預警機制。
在這種狂熱的氛圍裡，林洄溪終於完整複述演講稿的內容。
媒體區亮起一片請求提問的指示燈。主持人示意進入記者問答環節。
「林洄溪小姐！」一個戴著螢光眼鏡的女記者搶到提問權，「您在甦醒後第一個呼喚的名字是紀辰安，這是全球直播都記錄下來的。請問您現在還愛著他嗎？」
整個廣場驟然安靜下來。連盤旋的無人機都降低了高度，彷彿不想錯過任何一個音節。
林洄溪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演講台邊緣。
三秒，五秒，十秒……
就在諾亞以為她不會回答時，她抬起頭，目光堅定地看向提問的記者：
「是。」
後台的諾亞感覺自己的心臟停跳了一拍。
那個簡單的音節像一把鈍刀，緩慢地刺進他的胸腔。他看見林洄溪的嘴角揚起一個很小的弧度，眼睛裡盛著某種他永遠無法觸及的光亮。
台下爆發出各種反應：有善意的起哄聲，有激動的議論聲，還有幾個年輕女孩的尖叫聲，所有媒體人都飛快地在虛擬鍵盤上輸入著什麼。
諾亞轉身走向後台深處，林洄溪回答其他問題的聲音漸漸模糊。
他的心臟重新開始跳動，一下，兩下，看似規律，只是比平時慢了0.3秒。
這個細微的異常只有他自己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