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貞37村迷霧(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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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信天翁的密碼


冰冷的紅藍警燈在狹窄的死巷牆壁上瘋狂閃爍,將陳品宜慘白的臉映照得如同鬼魅。濃烈的血腥味混雜著潮濕的泥土氣息,沉甸甸地壓在胸口,幾乎令人窒息。腳邊,那兇徒扭曲的屍體尚溫,暗紅的液體無聲地在地面蜿蜒流淌。王警員那隻伸出的手,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距離她懷中緊抱的油紙包裹僅有咫尺之遙。他卡其色制服的袖口,嚴絲合縫地扣著,像一道封鎖秘密的鐵閘,卻讓品宜彷彿再次看到了那抹刺眼的深藍。

交?還是不交?

父親陳國棟沉默沉重的背影、張介安生死未卜的焦急、阿清翻牆離去時那充滿殺意與不甘的最後一瞥、還有林志遠蜷縮在角落裡瀕臨崩潰的恐懼…… 無數畫面碎片在腦海中尖嘯著碰撞。這本染血的牛皮紙筆記,是漩渦的中心,是解開一切謎團的鑰匙,卻也可能是瞬間將她撕碎的絞索。

王警員的目光像淬了冰的探針,牢牢釘在油紙包上,他身後的警員已經圍攏過來,手按在腰間的配槍套上,氣氛劍拔弩張。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對峙中,巷口方向突然傳來一陣更加尖銳、更加急促的警笛嘶鳴!伴隨著刺耳的剎車聲和雜亂的腳步聲,一個洪亮而威嚴的聲音穿透了混亂:

「幹什麼!都給我住手!」

強光手電筒的光柱猛地掃開,一個身材高大、肩章明顯不同於王警員、面容方正嚴肅的中年警官帶著一隊全副武裝的警員,強勢地分開人群衝了進來!為首警官的目光如鷹隼般銳利,迅速掃過全場:地上的屍體、癱軟的林志遠、被警察包圍、懷抱油紙包瑟瑟發抖的品宜,以及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的王警員。

「高……高督察?!」王警員顯然沒料到這位警局高層會突然出現在這個偏僻的眷村死巷,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慌和強壓下的惱怒。

被稱為高督察的中年警官沒有理會王警員,他大步走到品宜面前,高大的身影無形中替她擋開了大部分壓力。他沒有立刻索要品宜懷中的東西,而是沉聲問道:「妳是陳國棟的女兒,陳品宜?」

品宜驚魂未定,只能用力點頭,喉嚨乾澀得發不出聲音。

「別怕,孩子。」高督察的語氣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他銳利的目光掃過王警員,又落回品宜身上,「告訴我,發生了什麼?妳手裡拿的是什麼?」

品宜的視線越過高督察寬厚的肩膀,看到王警員那張瘦削的臉上肌肉微微抽搐,眼神陰鷙得可怕。她心頭一凜,一個念頭電光火石般閃過——高督察的出現絕非偶然!他可能是張介安搬來的救兵?或者是……另一股勢力?

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父親最後的搖頭、張介安拼死的引開、還有林志遠撿到的情報本…… 這一切都指向一個巨大的陰謀。王警員不可信!但眼前這位高督察,是唯一的希望!

「是……是劉裁縫的東西!」品宜的聲音因恐懼而發顫,卻帶著孤注一擲的清晰,「是……是害死他的東西!有人要殺人滅口搶它!剛才那個人……就是追殺我們的兇手!」她指向地上死去的兇徒,又指向翻牆逃走的阿清消失的方向,「還有一個叫阿清的……他也想要!他還殺了這個人!」最後,她的目光勇敢地迎上王警員那雙幾乎要噴出火的眼睛,聲音陡然提高:「王警員!你的袖口!那天在法醫室外面……我看到了!」

「嘩——!」如同在油鍋裡潑進一瓢冷水!現場所有的目光,瞬間聚焦在王警員那緊緊扣住的袖口上!震驚、懷疑、難以置信的情緒在警察隊伍中無聲地蔓延開來!

王警員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他猛地後退一步,下意識地抬手護住袖口,眼神裡閃過一絲極其短暫的驚慌,隨即被滔天的怒火和陰狠取代!他厲聲喝道:「胡說八道!陳品宜!妳這是誣陷警務人員!妳……」

「夠了!」高督察一聲斷喝,如同驚雷炸響,瞬間壓下了王警員的咆哮。他臉色沉得能滴出水,目光如利劍般刺向王警員:「王建生!現在,立刻!把你的袖口解開!」

命令不容置疑!空氣彷彿凝固了。所有警員都屏住了呼吸,緊張地注視著王警員。王建生的胸口劇烈起伏,牙關緊咬,臉上的肌肉扭曲著,額頭青筋暴起。他死死瞪著高督察,又怨毒地掃過品宜,那眼神彷彿要將她生吞活剝。時間在極度的對峙中一秒一秒流逝。

終於,在巨大的壓力下,王建生極不情願地、動作僵硬地,開始解開自己卡其色制服袖口的鈕扣。一顆……兩顆……當袖口翻開的瞬間——

所有看清的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氣!

在卡其色制服袖口的掩蓋下,王建生的手腕上,赫然穿著一件深藍色的……舊式內襯!那布料的顏色和質地,與證物袋裡反覆出現的藍布碎片,幾乎一模一樣!而且,在袖口邊緣處,一道清晰的、撕裂狀的破損豁口,赫然在目!豁口的形狀和纖維斷裂的狀態,與死者劉裁縫指甲縫裡提取到的藍色纖維,高度吻合!

鐵證如山!

「拿下!」高督察怒目圓睜,聲音如同雷霆!

幾個反應迅速的警員立刻撲了上去,死死扭住王建生的胳膊!王建生瘋狂掙扎,發出野獸般的咆哮:「放開我!你們憑什麼!這是栽贓!是陰謀!高正武!你他媽的跟他們是一夥的!」他怨毒的目光掃過高督察,最後死死釘在品宜身上,「臭丫頭!妳等著!妳全家都等著!」

王建生被粗暴地押走,他的咆哮聲在狹窄的巷子裡迴盪,充滿了不甘和瘋狂的詛咒。現場一片死寂,只有警燈無聲地旋轉。高督察——高正武督察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轉向依舊驚魂未定的品宜,眼神複雜。

「孩子,妳很勇敢。」他的聲音緩和下來,帶著一絲疲憊,「現在,可以把那個東西交給我了嗎?我保證,它會得到公正的處理,也會成為還妳父親清白的重要證據。」

品宜看著高正武誠懇而威嚴的臉,又低頭看了看懷中那個滾燙的油紙包。王建生被抓了,似乎威脅暫時解除。父親的清白……這是她無法抗拒的理由。她猶豫著,顫抖著雙手,將那個沾滿污泥和無形血跡的油紙包裹,遞了出去。

高正武鄭重地接過,並未當場打開,而是交給身邊一名戴著白手套、神情嚴肅的警員妥善收好。「帶陳同學和林同學去醫院檢查,做詳細筆錄。保護好他們!」他沉聲下令,隨即又補充道,「立刻組織人手,搜捕那個叫阿清的學徒!還有,找到張介安!」

品宜被警員小心地攙扶起來,走向巷口的救護車。臨上車前,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高正武督察。他正背對著她,低聲與幾名心腹警員快速交談著什麼,側臉在警燈閃爍的光芒下顯得輪廓分明,眉頭緊鎖,似乎在處理一件極為棘手的事情。剛才那種被暫時壓下的不安感,又隱隱浮了上來。高督察……真的完全可信嗎?他出現的時機,未免也太過精準了。

冰冷的醫院走廊瀰漫著消毒水的氣味。品宜接受了簡單的檢查,除了擦傷和驚嚇過度,並無大礙。林志遠的情況則糟糕得多,脫水、高燒、嚴重驚嚇,被直接送進了病房輸液,昏睡中仍不時驚悸抽搐。穿著制服的警察坐在病房門口看守。

在單獨的問詢室裡,面對兩名態度溫和但問題細緻的警官,品宜詳細講述了從發現劉裁縫屍體、結識張介安、發現屋頂金屬絲、跟隨張介安找到林志遠、獲得情報本、遭遇追殺、阿清出現殺死兇徒、王警員逼迫直至高督察趕到的整個過程。她隱去了張介安對高督察出現可能性的猜測,以及自己內心那絲揮之不去的不安。關於情報本的內容,她只說看到封面寫著「民國四十二年冬,於桃園基地。代號:信天翁。」以及裡面是看不懂的符號記錄,並未提及父親的名字和「危險,知情人。需隔離」的紅筆標註。

漫長的筆錄結束,品宜被暫時安排在醫院的一間休息室。疲憊如潮水般湧來,但神經卻緊繃得無法入睡。父親還在拘留所,張介安下落不明生死未卜,阿清在逃,情報本落入了高督察手中…… 紛亂的思緒攪得她頭痛欲裂。

就在她昏昏沉沉之際,休息室的門被輕輕推開。進來的是高正武督察。他臉上帶著深深的倦意,但眼神依舊銳利。

「陳同學,打擾妳休息了。」高正武的聲音很溫和,「關於妳父親陳國棟……我剛從局裡過來。王建生被隔離審查,他之前主導的案件調查被緊急叫停複核。基於妳提供的關鍵證物和證詞,以及我們掌握的一些新情況,妳父親的嫌疑暫時排除,手續正在辦理,很快就能出來。」

「真的?!」品宜猛地坐直身體,巨大的驚喜瞬間沖散了疲憊,眼淚幾乎奪眶而出!父親能出來了!

「是真的。」高正武點點頭,眼中卻並無太多喜悅,反而籠罩著一層更深的陰霾,「但是,事情遠比我們想像的複雜。那個情報本……非常燙手。」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措辭,「‘信天翁’……這是一個埋在歷史塵埃裡很久的幽靈代號。它牽扯的不僅僅是一樁謀殺案,而是……一個龐大的、盤根錯節的陰影。王建生,只是這張網上一個不算大的節點。」

品宜的心再次提了起來。「那……我父親他……」

「妳父親陳國棟,還有劉裁縫,當年都是‘信天翁’計劃的邊緣參與者,或者說……知情者。」高正武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沉重的歷史感,「那是一個……非常時期,非常背景下的產物。有些東西,一旦被重新翻出來,會讓很多人寢食難安。這也是為什麼有人不惜一切代價要找回那個本子,甚至要讓知情者永遠閉嘴。」

他看著品宜蒼白而震驚的臉:「妳父親出來後,妳們全家,包括妳自己,都要格外小心。那個阿清,還有王建生背後可能存在的其他人,不會善罷甘休。我已經安排了人手在妳家附近布控,但你們自己也要提高警惕。」

「那……那個本子裡提到的‘鑰匙’呢?」品宜忍不住追問,「移交給劉裁縫的‘鑰匙’是什麼?」

高正武的眼神閃爍了一下,搖了搖頭:「本子裡用的是代號和密語,破譯需要時間。‘鑰匙’可能是實物,也可能是一個信息、一個地點,甚至是一個人。這正是最關鍵也最危險的部分。找到‘鑰匙’,或許才能真正解開‘信天翁’的謎底,也才能徹底消除威脅。」他站起身,「妳好好休息。妳父親那邊處理好手續,我會讓人送他過來。記住我的話,保持警惕。」說完,他深深看了品宜一眼,轉身離開了休息室。

高正武的話像一顆投入心湖的重石,激起千層浪。父親即將獲釋的喜悅被更深的憂慮沖淡。信天翁、龐大的陰影、未找到的“鑰匙”、持續的威脅…… 品宜感到自己彷彿剛爬出一個深淵,卻又踏入了一片佈滿陷阱的雷區。

幾個小時後,天色濛濛亮。休息室的門再次被推開。一個熟悉而略顯佝僂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爸!」品宜瞬間淚崩,撲了過去!

陳國棟穿著那身洗得發白的舊衣服,鬍子拉碴,眼窩深陷,整個人瘦了一圈,透著濃濃的疲憊,但腰桿依舊挺得筆直。他緊緊抱住撲過來的女兒,寬厚的手掌用力拍著她的背,聲音沙啞低沉:「沒事了……品宜,爸沒事了……」 他的目光掃過女兒憔悴的臉和手臂上的擦傷,眼神深處翻湧著心疼、愧疚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

父女二人回到眷村「老陳牛肉麵」店時,天已大亮。警戒線早已撤去,但空氣中瀰漫的緊張氣氛並未消散。鄰居們看到陳國棟回來,眼神複雜,有慶幸,有同情,但更多的是一種疏離的敬畏和小心翼翼的窺探。畢竟,牽扯進這種帶有神秘色彩的血案和間諜往事,在這個封閉的眷村裡,足以讓人敬而遠之。

母親林秀蘭早已哭腫了雙眼,看到丈夫安然歸來,又是一陣悲喜交加的痛哭。店門緊閉,一家人在壓抑的氣氛中團聚。陳國棟簡單洗漱後,坐在店堂油膩的方桌旁,沉默地抽著劣質香煙,煙霧繚繞中,那張飽經風霜的臉顯得更加深刻。

「國棟……到底……到底是怎麼回事?」林秀蘭終於忍不住,顫聲問道。

陳國棟狠狠吸了一口煙,吐出長長的煙霧,目光落在虛空處,聲音低沉而乾澀:「老劉……還有我,年輕時,在部隊裡……接觸過一些不該接觸的東西。‘信天翁’……那是個要命的代號。我們以為過去這麼多年,早就被遺忘了……沒想到……」他搖搖頭,沒有再說下去,眼神裡充滿了滄桑和無奈。

「那個本子……」品宜忍不住開口。

陳國棟猛地看向女兒,眼神變得異常銳利:「本子呢?」

「被……被高督察拿走了。」品宜低聲回答,將昨晚醫院裡高正武的話轉述了一遍,包括關於「信天翁」龐大陰影的警告和對「鑰匙」的追尋。

聽到「高督察」三個字,陳國棟夾著煙的手指幾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他沉默良久,才緩緩說道:「高正武……這個人,早年也有些名聲,算是……比較正派。東西在他手裡,暫時……應該安全。」他話鋒一轉,語氣變得嚴厲起來,「品宜,聽爸的話,這件事到此為止!不要再查了!那不是妳能碰的東西!會要命的!」

「可是爸!阿清還在逃!那些人不會放過我們的!還有張介安……他為了救我們,現在還不知道在哪裡!」品宜激動地反駁,心中充滿了不甘。真相就在眼前,卻要被強行掩蓋?

「張介安?」陳國棟眉頭緊鎖,「那個整天看偵探小說的小子?他摻和進來做什麼!」他煩躁地掐滅煙頭,「警察會處理!妳給我老老實實待在家裡,哪裡也不准去!更不准再見那個張介安!」父親的態度異常強硬,帶著不容置疑的保護,也帶著深深的恐懼。

品宜咬著嘴唇,沒有再爭辯,但心中那團想要撥開迷霧的火焰,並未熄滅。父親的恐懼和隱瞞,恰恰說明他知道更多!那個「鑰匙」到底是什麼?高督察真的完全可信嗎?

接下來的兩天,眷村表面恢復了平靜,暗流卻更加洶湧。高督察派來的便衣警察輪流在巷口和附近監視,無形中形成了一種保護,也帶來了一種監視感。陳國棟大部分時間都沉默地待在店裡,煙抽得更凶了,偶爾會盯著灶台上翻滾的牛肉湯發呆,眼神深邃難測。林秀蘭則變得更加小心翼翼,連出門買菜都神色匆匆。

品宜被父親嚴令禁止外出,更嚴禁打聽任何關於案件的事情。她只能待在自己的小隔間裡,反覆回想著整個事件。林志遠撿到情報本時說的話、本子扉頁的「信天翁」代號、劉裁縫指甲縫裡的藍色纖維和金屬碎屑、屋頂斷掉的金屬絲、阿清翻牆時矯健的身手和複雜的眼神、王建生袖口下的深藍、高督察沉重的警告…… 還有父親異常的反應。

她拿出紙筆,將所有關鍵詞和疑問寫下來:

  • 信天翁: 代號。危險的舊計劃。父親和劉裁縫是邊緣知情者。
  • 鑰匙: 移交給劉裁縫?實物/信息/地點/人?關鍵!
  • 藍色布片: 王建生袖口內襯吻合。阿清也穿深藍工裝?是否同一來源?
  • 金屬絲: 屋頂詭計。死者指甲縫有金屬碎屑。阿清或王建生操作?
  • 阿清: 身手不凡。殺死追殺者。要搶情報本。對警察忌憚。真實身份?
  • 高督察: 正派?可信?出現時機精準。掌握本子。追查鑰匙。
  • 父親: 恐懼。隱瞞。嚴禁追查。知道鑰匙?

她的目光停留在「鑰匙」上。劉裁縫把它藏在了哪裡?或者……交給誰保管了?父親如此恐懼,是否因為他知道「鑰匙」是什麼?甚至……「鑰匙」就在父親手裡?

這個想法讓她心頭劇震!如果「鑰匙」真在父親這裡,那他們全家面臨的危險,將是滅頂之災!阿清、王建生背後的人,甚至……高督察,都可能是衝著「鑰匙」來的!

就在這時,樓下店堂傳來一陣短暫的騷動和壓低的說話聲。品宜悄悄拉開隔間門一條縫隙,只見一個穿著郵差制服的男人正在和母親說話,遞給她一個小小的、毫不起眼的牛皮紙信封。

「陳國棟先生掛號信。」郵差的聲音很平常。

母親林秀蘭簽收了郵差手中的單子,疑惑地看著那個薄薄的信封。郵差轉身離開。林秀蘭拿著信封,猶豫了一下,沒有拆開,而是走向坐在角落裡沉默抽煙的丈夫。

「國棟,你的信。」

陳國棟接過信封,隨意地看了一眼寄件人欄位——空白!他的動作猛地頓住!眼神瞬間變得無比銳利!他沒有立刻拆開,而是迅速將信封捏在掌心,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警惕地掃了一眼門外,然後霍然起身,快步走向後面的小隔間!

品宜的心臟狂跳起來!她趕緊關上門縫,退回房間裡。父親的腳步聲停在了她門外,隨即,她聽到隔壁父母房間的門被關上、反鎖的聲音!

那封信!沒有寄件人!父親的反應如此劇烈!難道……是關於「鑰匙」的?是警告?還是交易?

品宜屏住呼吸,將耳朵緊緊貼在薄薄的木板牆壁上,試圖捕捉隔壁一絲一毫的動靜。她聽到父親急促的呼吸聲,聽到信封被撕開的輕微聲響,然後……是長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幾分鐘後,隔壁房間的門鎖傳來輕微的轉動聲。品宜連忙後退,坐回床邊,假裝看書。她的房門被輕輕推開,父親陳國棟站在門口。他臉上的表情很奇怪,是一種混合了極度震驚、難以置信、以及……一絲死灰般的絕望?他手裡空空如也,那封信和信封都不見了。

「品宜,」父親的聲音異常沙啞,帶著一種飄忽的疲憊,「收拾一下,今晚……我們去妳外婆家待幾天。」

「去外婆家?為什麼?」品宜愕然。外婆家在南部鄉下,距離很遠。

「別問那麼多!」陳國棟的語氣陡然變得煩躁嚴厲,隨即又強壓下去,透著深深的疲憊,「聽話,去收拾。」他說完,不再看品宜,轉身離開了,背影透著一種沉重的、山雨欲來的壓抑。

品宜心中的不安達到了頂點!那封信!那封信的內容是什麼?為什麼讓父親如此失態,甚至要舉家遠避?是威脅?還是……「鑰匙」暴露了?

就在她心亂如麻之際,窗戶再次傳來那熟悉的、輕微的叩擊聲——篤、篤篤。

品宜的心猛地一跳!她撲到窗邊,拉開窗簾一角。窗外天井的陰影裡,站著的不是張介安,而是一個她此刻最不想見到、卻又似乎預料之中的人——阿清!

他依舊穿著那身深藍色的工裝,臉色在陰影中顯得有些蒼白,眼神複雜,有戒備,有焦慮,甚至還有一絲……懇求?他沒有說話,只是飛快地用手指了指品宜,又指了指地面,然後做出一個「噤聲」的手勢,最後,將一個揉成小團的紙條,精準地從窗縫彈了進來,落在品宜腳邊。做完這一切,他警惕地掃視四周,身影如同鬼魅般,再次迅速隱沒在牆角的陰影裡,消失不見。

品宜的心臟狂跳,幾乎要衝出喉嚨。她迅速撿起地上的紙團,展開。上面只有一行潦草卻力透紙背的鋼筆字:

「今晚十點,村西廢棄磚窯。一個人來。關乎你父親性命。帶上你偷藏的紙片。」

紙片?!

品宜的血液瞬間凍結!

阿清怎麼知道?!他怎麼知道自己當時在極度恐懼和混亂中,在遞出油紙包裹前的那一瞬間,鬼使神差地、憑藉著一種近乎本能的不安感,用顫抖的手指,從那本翻開的情報記錄本中,撕下了寫著「鑰匙移交點:忠貞三十七村,劉。」以及旁邊那組潦草數字密碼的那一頁內紙?!那張被她緊緊攥在手心、藏進內衣口袋、連高督察和做筆錄的警察都未曾察覺的關鍵紙片!

他一直在暗中觀察?還是……他根本就是「信天翁」陰影的一部分?

父親收到神秘信件後的異常、阿清這張充滿威脅與誘惑的紙條、那張藏起來的、寫著「鑰匙」線索的紙片…… 所有的線索,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強行扭結在一起,指向今晚十點,那個廢棄的、充滿危險氣息的磚窯!

去?還是不去?

父親的性命……這幾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得她靈魂都在顫抖。這是陷阱?還是唯一的生路?張介安又在哪裡?高督察的保護,在阿清這種如同幽靈般的人面前,真的有用嗎?

夜色,如同濃稠的墨汁,再次籠罩了忠貞三十七村。風聲嗚咽,彷彿無數亡魂在低語。品宜緊緊攥著那張寫著密碼的紙片,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她看向父母緊閉的房門,裡面一片死寂。父親那句「關乎你父親性命」的話,如同魔咒般在她腦海中迴響。

她深吸一口氣,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的光芒。她不能讓父親再陷入危險!她必須去!哪怕那是龍潭虎穴!

她悄悄換上深色的衣服,將那張決定命運的紙片小心藏好。推開窗戶,冰冷的夜風灌入。她最後看了一眼父母房間的方向,一咬牙,翻身躍入沉沉的夜色之中,如同撲向未知命運的飛蛾,義無反顧地朝著村西那片死寂的廢墟奔去。

(請續看 第五章 磚窯裡的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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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案暗房 Crime Darkro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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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ime Darkroom》是張介安的小說解剖室 在這裡,台灣歷史不是教科書,而是層層剝離的傷口與未解的案發現場。 每一則改編小說都是從報導縫隙中滲出的暗影,在解剖台與放大鏡下逐步顯影。 你可能會懷疑這些故事是真的——那正是恐怖的開始。 如果你喜歡帶著歷史餘溫的懸疑感、帶著冷光的小說筆觸, 歡迎進入暗房,打開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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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越過椅背,凝視著她,右手還握著刀。倪莉尖叫了起來。 【警告】此篇作品為限制級作品,有謀殺、自殺、家暴、性侵等血腥劇情。是本人嘗試以「小說」此一體裁完成的「B級片」。(大灑血漿。血腥!敬請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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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越過椅背,凝視著她,右手還握著刀。倪莉尖叫了起來。 【警告】此篇作品為限制級作品,有謀殺、自殺、家暴、性侵等血腥劇情。是本人嘗試以「小說」此一體裁完成的「B級片」。(大灑血漿。血腥!敬請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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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來的!你先過來,替屍體拍照!」   嚓!嚓!嚓!   死者是廣告公司創作總監,昨晚猝死在時鐘酒店之內……   「面目猙獰,屍斑呈鮮紅色……初步觀察是死於氰化物!」   鑑證科臨場法醫這樣說。   以防氰化物飄浮在空氣中,主任即時指示在場所有人,戴上過濾口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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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來的!你先過來,替屍體拍照!」   嚓!嚓!嚓!   死者是廣告公司創作總監,昨晚猝死在時鐘酒店之內……   「面目猙獰,屍斑呈鮮紅色……初步觀察是死於氰化物!」   鑑證科臨場法醫這樣說。   以防氰化物飄浮在空氣中,主任即時指示在場所有人,戴上過濾口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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