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生死難斷念（中）
（顧聿）
我在靜坐中，將六識緊閉，讓意識沉入丹田深處，調理各處氣海。
金身雖破，氣還能守。這修為，也許還能撐個五年，再往後…就要退回凡胎了。
先別告訴她，她身受重傷，要好好休養。
剛穩下心神不久，我驀地睜眼。
一股熟悉卻駭人的氣息，自極遠處天際翻湧而起。
那不是尋常的雷劫，那是殺意，天意欲殺。
我知道，那是要殺蘇綰梨。
我來不及多想，靈識一展，便見黑雲鋪天，銀電藏鋒，萬雷如兵列陣。
那是第九雷，絕滅驚雷，天道一擊，封命銷魂。
我飛身而去，氣還未穩，胸口的舊傷撕裂開來，一路滴血如雨。
可我顧不得了。
她若死，我還修什麼道？
我趕到山谷時，天邊正浮動著銀光。
我先看到她血跡斑斑，髮亂如絲，衣角焦黑，獨坐在那塊石上。
她沒動，也沒看天，只是仰著頭，靜靜地對著那片雷雲，像是在等結束。
她背對著我，卻像什麼都早已看清。
不是絕望，也不是不甘，那是一種，我從沒在她身上見過的平靜。
像是整個人…已經接受了結局。
我也望向那片雷雲。
那不是雷，那是一柄銀戟，在雲中瘋長，耀武揚威。
雷光如戟，攜風挾怒，自九霄直劈而下。
那一瞬，我沒有思考。
我只是動了。
我燃燒壽元，催動殘存金身，朝她身前一擋。
轟——！
電光穿體，痛徹骨髓。
天地之力從頭頂灌入，血肉幾乎瞬間崩散。
我回頭，看她的眼睛。
她嚇到了，眼中滿是驚駭，還有不捨。
她大喊：「不要！」
我笑了，血從唇角滑落，輕聲說：
「我原先只想跳脫三界，但如今，我只想留下。」
雷光洶湧澎湃，雲層裂開，天地將斬。
我不再猶豫，釋出元神。
這是我最後的手段，以元神為器，擋天道一擊。
雷光如海，自九霄傾瀉而下。
我迎著它，把我的所有，全數交了出去。
那雷沒留情，一道打下來， 元神開始漲裂，一點一點碎掉。
那不是疼，是……被從天地間，徹底抹去的感覺。
當元神破碎之後，我將再無輪迴、再無名字，天上地下，再無「我」的存在。
佛子百世，至此止步。
我最後一眼，看著她。
她淚流滿面，嘴裡喊的，是我的名字。
只是那聲音，已經進不了我耳朵了。
我沒能留下什麼。
只剩一縷思念未熄，還在她身邊燒著。
我，消失了。
元神粉碎，魂燼無痕。
第六章｜生死斷念（下）
（蘇綰梨）
我還活著，但不如死了。
我跪在地上，一寸寸把那團灰撿起來。
它還溫著，像剛從人心裡掏出來的。
風一吹就散，我只能摀著，不敢抖，不敢動。
怕弄丟了你最後一點痕跡。
我想喊你，卻發不出聲。
嗓子像被什麼扼住，連哭也沒了力氣。
我只是喃喃地，一遍一遍說著：
「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
你知道我有多難才願意信你嗎？
我用了整整一千年，才敢相信有人不是為了我的皮骨、不是為了我的妖丹，只是單純地想和我泡一壺茶，過一個黃昏。
我以為我這一生，最大的苦難會是渡雷劫，
但我發現，失去你才是。
你說你百世輪迴，最終目的是為了超脫，
那你怎麼可以為我停留在這一世？
你騙我! 你騙我!
我到現在都還沒來得及說出口：
「顧聿，我真的很喜歡你。」
現在，你再也聽不見了。
這世間，也再沒有人會回頭叫我一聲「綰梨」。
也沒有人會在我跌倒時，伸來一雙安靜卻溫柔的大手。
每一口呼吸都成了折磨，
成仙何用？
我長生萬壽，毫無意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