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天降雷劫
(蘇綰梨)
那天傍晚,天氣突然變了。
風從四面八方湧進來,吹得柴房門「吱呀吱呀」亂響。
狗不叫了,躲進柴堆裡發抖。
街角的攤販收攤收得急,茶鋪的老闆娘拉下簾子的時候,手還在抖。
我站在屋頂上,看見整片天像墨汁一樣壓下來,黑得嚇人。
下一瞬,一道黑影從雲裡掉下來。
那是隻熊妖,身高比屋子還高,眼睛黑洞一樣,看不見底。
牠開口吸氣,整條街的空氣都泛起波紋。
人們站在原地,像被什麼拉住一樣,嘴裡飄出一縷一縷的霧。
那是靈魂,也是他們今生的記憶。
我是妖。我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修仙,要先渡心魔,再渡雷劫。
心魔是情,是恨,是妒,是執,是最捨不得放下的東西。
七情六慾,哪一樣入了心,哪一樣都能毀道。
熬過了,天雷就來。天雷九道,每一道都能要命。
有些妖很壞,直接搶別人的魂、記憶與生命來補全自己。
我不是他們。
我用了千年道行封住自己的氣息,只為不讓天知道我還在。
來人間,只為修心。
許婆婆是第一個倒下的。
她嘴裡還咬著半句罵人話,魂就被抽走了。
眼神瞬間空了,身體還能動,但整個人就像個空殼子。
她平常罵我罵得最兇,說我不像個正經女人。
可她也會偷偷放一包曬乾的藥草在我門前,還總碎念:「那野丫頭生病,不好好照顧自己,又跑哪去了?」
我站在牆頭,握緊了磚,指節發白。
熊妖還在吸。
一個孩子倒下的時候,還在喊「娘」,可魂已經被牠握在掌心,像一團快熄的火。
那孩子常在我家門口亂畫符,還說我屋裡有妖氣。
我罵他畫太爛,還是給他紙筆,叫他再練練。
他畫了張「蘇娘娘騎龍除魔圖」給我,我沒撕,貼在牆角,剛好蓋住一道裂縫。
現在他倒在地上,一點聲音都沒有。
米舖的張老伯顫著嘴唇喊著亡妻的名字,下一秒眼神就空了;
李婆婆坐在地上,看著空中那一縷魂,顫著聲說:「那是我孫子…怎麼會…」
那個總愛聽我講故事的男孩,他的魂魄也被抽走了。
眼睛睜得大大,呆呆看著天空,像隻迷路的蝶。。
我聽到,有什麼「啪」地一聲碎掉。可能是我心裡最後一點自私的東西。我不能讓這些人死。因為我已經…記住他們了。不由自主地,我動了。
「住手。」
聲音不大,卻像霜落在草葉上,清冽、決然。
我跳下牆,身形未至,妖火已燃。
封印我自身氣息的符陣碎成光塵,我封印千年的修為,如潮水翻出。
那一刻,我感覺到,天在看我了。
顧聿來了,
他沒問我什麼。只是與我並肩而立,像平常做什麼都一起一樣。
他雙掌合十,背後湧起金剛羅漢虛影,一道清咒在空中迴盪,像晨鐘暮鼓敲進魂魄。
熊妖怒吼:「你瘋了!你我都是妖,你憑什麼妨我渡劫?」
我沒回,只看著天上那些快散的魂。
「這些人…不是你登仙的階梯。」
熊妖怒極,張口便撲。
我們交手了。
九尾飛旋,我以爪破風,以牙裂影。顧聿的羅漢拳印如潮水,一拳一拳擊打妖軀。我右臂中傷,掌心裂出血紋;顧聿則以肉身擋下牠一擊,胸口瞬間凹陷,吐出一口熱血。我怒極,妖焰奪目,九尾盡現,一爪刺穿牠左肩,同時反噬之力震得我五臟翻騰,口中見血。
我們終於殺了牠。但我們也倒了下去。
我在昏迷前最後看到的,是那幅「蘇娘娘除魔圖」,被吹上半空,落在我們身上。
畫裡,我笑得開懷。畫外,我只想不要忘了這地方的聲音。
不要忘了,許婆婆罵人像唸經,小屁孩畫的龍像條蟲,顧聿煮的茶總是澀...
我來這裡,其實不只為渡劫,也是為了不想有遺憾。
因為在我們妖界中,哪有人間這許多情?
雷雲還在聚。我的劫,不知什麼時候會開始。
大家的魂魄慢慢回來了。
有人笑了,有人哭了,有人還在發抖。
我看著顧聿,他白衣破碎,嘴角有血。他注視著我,沒說話。
很多妖都嫌人間太髒,不配修道。現在才懂,髒是髒,卻也很暖心。
行藏已露,天雷將至。但此刻,我不後悔。
顧聿說我是朋友,沒有丟下我,我也不能退。
我好像傷得很重,眼皮很沉,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