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娜城的鐘塔之頂,霧氣如潮湧升,覆蓋天幕。艾雷站在書室中央,掌中緊握一封署名為 「Eiris N’hil」 的信箋。紙質如同剝離自遠古經卷的殼頁,焦痕沿邊緣蔓延,散發微弱炭香。她指尖顫抖,每一次觸碰都像喚醒某種沉睡的咒語。信箋似有生命,抗拒展開,像怕自身內容重返現世。
窗外,一隻夜行書鴉於半空盤旋,牠的羽翼拍動聲如同書頁翻落,節奏深沉,像某種被忘卻的語言正在重述。遠處的霧吞噬了城市的燈火,只餘鐘塔上的燭焰於風中掙扎閃爍。
《灰影之書》靜躺在書桌之上,封面的脈動緩慢如入夢的心臟。書未沉寂,只是轉入另一場試煉的潛伏期。
艾雷展開信箋,頁面上僅一行筆跡,墨色深邃如夜:「未完之名,需以鴉語成。」
「鴉語?」她低聲念出,聲音在石壁間來回盤旋,如自問,也似召喚。
她記起塵語者曾言:Pagekeepers 的使鴉非凡禽,其鳴能穿透頁界,傳遞那些無法被書寫之語。
她走向窗邊,書鴉靜靜佇立於石臺,喙中銜著一小片羊皮紙。艾雷伸手接過,紙片上的符文未竟,似某個名字的中段筆劃,被故意留白,彷彿等待召喚。
「你要我完成它?」她問。
書鴉發出一聲刺耳啼鳴,那聲音如同銀針刺入意識。空氣中浮現無形的音節,在她腦中激盪,既非語言、也非聲音,而是一種作用於魂殼之上的召示式咒紋。她瞳孔劇震,腦海彷彿一頁頁殘卷倒數翻轉,半個名字、半個命運、半段歷史,在風暴中瘋狂尋找合頁。
她回到書桌前,握住那支蘊著銀芒的羽筆。這一次,她知道,她所書寫的不再是他人的故事,而是自己——那個從出生之刻便被抹消、被隱藏的名字。
Eiris N’hil。
這並非書上原有的詞彙,而是書從未掌控的音節。
她正欲落筆,書室之外,一聲突如其來的啼鳴攪碎靜寂。數道人影自霧氣中顯現,步入書塔之境。他們身披破碎長披,披風邊緣繡有銀眼符文,與書鴉羽上所印相同。這是 Pagekeepers 的實體使者,他們所守的,不是書,而是被禁的空白。
領者步前,一雙眸無瞳無光,如鏡面般反射書室微光:「妳觸碰了不該記起的語名。未完之名,乃原典之裂口,必須被封。」
「那為什麼書會讓我寫?」艾雷問,羽筆已點上銀墨。
另一名使者低聲說:「因為妳是破碎之頁的容器。書不能關掉妳,只能拖延妳。」
第三人影亮出一柄匕首——非金非石,而是以書頁摺製、文字濃墨構成。刀刃上滴著尚未命名的筆劃,如未乾的誓言。
「若名成形,書界秩序將崩。塔娜將失控,歷史將鬆動。」
艾雷深吸一口氣,看向書鴉。那銀眼正注視著她,不懼,不語,似已為此刻等候多時。
她閉上眼,再度聽見那聲熟悉的回音——母親低語:「別唸出來,只寫進心裡。」
她不是為書而寫,是為讓自己存在。鴉語不是聲音,而是縫隙,是書與未書之間的空白,是自由本身。
她睜開眼,羽筆落下。筆劃不是詞語,而是模仿書鴉之聲的音節。每寫一筆,書塔震動一次,符文閃爍如星體排列,呼應萬頁未完之書。
銀線自書頁升起,環繞她與書鴉,如結界般擋住使者們的進逼。他們憤怒低吼,披風化為碎頁飄散,每頁皆載著被刪除的名字,浮沉於霧中。
最後一筆落下。
《灰影之書》爆出一道銀光,如審判之芒掃過書室。那一道封印完成,她的真名——Eiris N’hil——不再為漏洞,而是根。
書鴉長鳴一聲,振翅而去,掠過塔娜上空。
艾雷低頭看向書,封面的律動漸止,書頁緩緩翻開,顯出一行新字:
「名已成,影已生。下一頁,由妳書寫。」
她仰望夜空,霧漸散,塔娜城的燈火彷彿重新配置,微光中浮現陌生的秩序。這是一個被重寫的世界,一場尚未結束的旅程。
她低語:「我要寫的,不只是逃脫,是讓影子也能選擇存在。」
書頁回應般輕顫。遠處,書鴉啼鳴,彷彿傳來新的問題——下一頁,你準備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