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時候,我們是依靠他人話語而活,我們信任的,我們愛的,我們崇拜的。
但崇拜是一種迷妄,愛則可遇不可求,至于信任,永遠是如蟬翼般,輕盈、脆弱、透明,只有一季的相遇。
于是,我們剝落了那些修飾詞和限定語,只給自己剩下,最直白的幾行字一句話:「修道院上空的烏云愈聚愈厚,夜幕漸垂,慢慢籠罩了那些歌頌亡魂善德的大石板。假如此刻有人要我寫一本一百頁論道德的書,將有九十九頁是空白的,而在最后一頁,我將這么寫著:我只承認一種責任,除此無他,那就是愛。」(加繆)
我不是加繆,我也不認為,加繆愿意在熱鬧的大廳里,高談闊論這樣的話。如果我所知不錯,他是忽然間離開這個世界的。但他所看到的,仍然是自己所堅信的。我不是這樣的人,因為不曾有這樣的經歷。雖然都是一樣的世界,一樣的苦,但一條魚和另一條魚,永遠都在經驗老到的漁夫那兒,會變得如此不同。
抱歉,即使只是一根頭發不同,我們也仍是不同的兩個人。
沒有誰能完全復制另一個,正如我們認為電腦中的「復制—粘貼」命令,就是復制,可那只是在某種時間某個恐懼某次考量你的一致。雨滴落下的時候,便只有唯一的雨滴。我們不可能在宇宙中,找到另一個自己。即使我們信任的、我們愛的、我們崇拜的,也不行。
這樣去想,兩個人能彼此信任,從此相愛,短暫崇拜,那該是怎樣神秘卻又偉大的一件事。
我們時時刻刻都在經歷偉大,但這不取決于每一刻的偉大,只取決于我們如何看待這一刻。
即使我們能夠改變自己的每一刻,我們能改變自己對每一刻的看法嗎?
也許能。也許不能。也許,我仍沒有概括出所有的「也許」。
我記得一位詩人,輕輕地寫著伍子胥的故事,他在故事的結尾,吹起簫。
這個結尾,才是那傳奇的真正開始,可對于詩人和詩人的讀者來說,一切都已完成。
還有一位詩人寫了這樣的詩,他說:因為拒絕結束,所以拒絕一切開始。
這首詩來自一個人的決定,他不會去種任何花,因為他不愿意看到任何花的凋謝。
什么時候,我不再讀詩了呢?
或許是因為,我發現自己讀不下去詩。每一個字,我都認識,每一句話,我都可以朗朗成誦,但沒有一首詩,是真正和我有關。
從前,我讀著所有陌生人的故事,感到一種單純的快樂。
如今,我卻只能從心出發,慢慢去找每一本我失落的書。在遇見之前,我并不知道作者的名字,書的封面。但在遇到之后,作者就成了我的代言,封面則到處是我曾丟了的色彩和形狀。
沒人能夠完全找回失去的世界,因為我們不知道這「完整」,是否真實存在。所以,尋找便成了永不可結束的苦工,但做苦工的人,卻不覺得這是什么懲罰。因為這份工作便是自己存在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