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夏早秋,很難不注意到蟬的叫聲。是叫,而非鳴。是大聲嚎嗓,不是細細切切。蟬終究是夏的蟲,而非秋的。
在我一夜都沒睡好的第二天,清晨很快就亮起來,仿佛夜得了短班,而日有了長班,于是白日也就變得更不愉快,往往白著臉,就給人一種不習慣的天氣。這時候,蟬的叫聲,仿佛便是對面的敵人。在我們不想聽到的時候,拼命叫著,在我們不想見的時候,偏偏趴在紗窗上,不管不顧地喊。
我住在這里也有七八年,不知道這里的蟬,是不是都這樣。但從前卻沒有這般的感覺。
其實,我也不是非要把蟬作為敵人。這沒有道理。雨不是因為懷恨在心,才下在我每一個上班的途中。紅燒肉也不會因為心中郁郁,才故意不紅,也不燒透。叫起來的,只是一種天性,就像太陽一定要升起,花兒一定要開,不是為了某個人,也不是為了某個人。我如此重復,是因為我就是這樣想。
但這樣聽下去,大概還是睡不下去了。
于是,擰著暈沉沉的頭,慢慢把身體提起來,坐了一會兒,才下地穿衣服。
北面有風,可南面卻依然很潮熱。
似乎剛剛來過的秋天,又轉眼四海遨游去了。
反而是本該在夜里響起的蛙聲,卻沒了太多印象。這也讓我覺得奇怪,因為早些年,最吵的,可能是一夜不息的青蛙,而不是晨光里叫著的蟬。
這里的蟬,身架很大,若是按比例來算,似乎比水牛都大。
一飛起來,就轟轟然的,如同沒了視野的轟炸機,一會兒撞在這里,一會兒撞在那里。無論到了哪里,都是一陣亂糟糟的聲音,讓人覺得它是一個金剛。趴在墻上,大概不是蟬的本意,但有一些似乎不肯換到正確的樹上,也就那么叫起來。我想著這蟬的樣子,覺得它是笨拙又勤懇的家伙。雖然因為它打擾了我的好夢,實在提不起法布爾大人歌頌的心情,但也不能有什么惡意。
世界之大,各自而行,雖然算不上惺惺相惜,但也有對彼此生活艱難的理解。
這樣說,雖然奇怪,但人總是愿意代替動物植物地感受什么,不能說人,也就只能說物了。
蟬的一生,可能就是如此,只是它沒有那么多一層兩層三層地靈肉分離,只有這從樹到地的反復旅行。
但今年的蟬和下幾年的蟬,是同樣的生命嗎?
我也不知道,這不屬于科學的范疇,就不會因為我的理性,而得到足夠信服的答案。
我洗漱的時候,確實聽不見了。適才的蟬,不知又飛到哪里去了。今天的天空,沒有那么透明,藍色因為灰白色的雲,顯得不夠干凈。潮濕的空氣,讓這份熱度,都有了濕答答的手感。我擰了擰手里的毛巾,慢慢把它掛回了旁邊的架子上。
新的一天,又要開始。
這樣的事,能夠說很多,卻又在說過以后,變得像什么也沒說一樣。
蟬確曾在我的生命中,叫過一個夏季,但到了秋末,似乎和蟬的翼似的,變成如此薄薄一片。
可那又怎樣呢?
它是一定會叫的,它是一定會叫的,它是一定會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