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民船甲板上擁擠不堪,唯獨崇和荒海周圍形成一片真空地帶。乾涸的血跡和荒海的咳嗽聲,讓所有人不敢靠近半步。
「我殺了人。」這個念頭在崇的腦海中不斷迴盪,陌生而沉重。曾幾何時,他站在法庭上,以檢察官的身份譴責那些犯下殺人罪行的被告。那時的他堅信,奪取他人生命是不可饒恕的罪惡。而現在,他成了自己曾經最唾棄的那類人。
然而當他想起荒海在生死邊緣的掙扎,想起那個男人掐住她喉嚨時那種近乎享受的神情,一種奇特的平靜便取代了預期中的自責。法律已死,秩序已亡,在這個世界裡,正義不再由條文定義,而是由活下來的人書寫。這種認知既令他恐懼,又給他帶來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自由感。
環顧四周,崇看到甲板上人頭攢動,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不安氣氛。然而,他的思緒仍停留在剛才那驚心動魄的殺人場景,周遭的聲音變得模糊不清,如同被一層厚重的玻璃隔絕。不遠處,一群難民擠在一起低聲交談,時不時警惕地朝這邊張望。崇能感受到他們眼中的敵意和排斥,但此刻的他已經精疲力竭,無暇顧及這些異樣的眼光。
荒海又開始咳嗽,聲音比之前更加刺耳,周圍的人群也開始騷動。
「是惡魔之吻⋯⋯絕對是⋯⋯」人群中傳來一句低沉的聲音,如同在沸騰的油鍋裡滴入了一滴水,瞬間引爆了空氣中潛藏的恐懼。
崇緊緊握住荒海的手,感受著她手掌的溫度,既是安慰,也是對她生命跡象的確認。每次荒海咳嗽,他的心就猛地揪緊,害怕她的病情惡化同時,又擔心引起更多人的注意。
內心的矛盾和掙扎就要將崇淹沒。理智告訴他,為了其他無辜難民的安全,特別是那些老弱婦孺,也許他們應該主動離開。但每當他看到荒海痛苦的表情,心中的不忍和愛憐就會戰勝一切。他無法、也不願意放棄唯一重要的人。
他的目光在荒海和虎視眈眈的人群間來回掃視,神經繃得像即將斷裂的弦。每一個靠近的腳步聲都讓他的肌肉緊繃。他不斷在心中盤算各種可能的逃生路線,同時權衡著是否要主動向軍方尋求幫助。但他很快就放棄了這個念頭。因為他已經注意到,遠處的武裝軍人一直對他們投來警惕的目光,意味著軍方帶來的,可能並非幫助,而是更大的麻煩。
遠處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接著是一片騷動,最後則由一聲清脆的槍響劃破空氣。人群像受驚的鳥群般四散奔逃。人群散開後,崇看到幾個軍人快速移動的身影。緊接著是一聲悶響,像是重物墜落海中的聲音。但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崇看不清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他們就這樣⋯⋯太殘忍了⋯⋯」
「噓,小聲點,別惹麻煩。」
周圍的低語聲迅速消散,原本聚集在那裡的幾名軍人也開始散去,他們臉上的表情冷漠,就像剛才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這份冷漠更讓崇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下意識地再次握緊了荒海的手。
死寂籠罩著整艘船,人們連呼吸聲都刻意壓低,所有人都清楚,稍有不慎就會招來殺身之禍。
抑壓的氣氛讓時間流逝的感覺變得異常緩慢,直到遠處傳來零星的交談聲,才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默。崇雖然聽不清他們在說些什麼,但隱約捕捉到「痊癒」這個詞,讓他想起當初到達舞鶴難民營時,無意中聽到的一段交談。
「你們聽說過嗎?有人居然從惡魔之吻中痊癒了。」
「別開玩笑了,這怎麼可能?」
「是我朋友的叔叔親眼所見,那人不僅活了下來,甚至還獲得⋯⋯」
崇清晰地記得,當時他出於好奇靠近,但那兩人立即噤聲,生怕被他聽到似的,匆忙散去。那時霞尚未染病,他和荒海也都安然無恙,惡魔之吻的恐怖對他而言只是遙遠的傳聞,所以這段對話並未引起他太多注意。然而此刻,這段被埋藏在記憶深處的對話,卻為他帶來了一線希望。
心中燃起一絲希望的火苗,崇猛地轉向荒海,緊緊地握住她的手。曾經那個謹慎的檢察官會等待證實、收集資料、評估可能性,從不輕信未經證實的傳聞,但此刻的他,已將那套精密的法律思維拋諸腦後。在這個世界,等待證實往往意味著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