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短 | 海女若賢

在椿津村裡，油燈枯盡之時，村人紛紛傳言，經常聽到村落盡頭的蘆葦屋，傳來一陣又一陣的哀泣，那聲音之悲涼，好似要把面東的內海都凝凍成冰。

儘管那抽噎已擾動村民，卻沒人敢踏進蘆葦屋一步。原先裡頭住了一對母女，寡婦名叫若賢，是個勤奮的海女，以捕撈海膽鮑魚維生。然而，三個月前一個天候不佳的傍晚，海女們成群結隊上岸後，唯獨缺少了若賢爽朗的談笑聲，大夥聯手起來找了三天三夜，一無所獲。

因若賢無親無故，村人們搬來了一顆橢圓石頭，簡單立了個墓碑於蘆葦屋院子後，便在墳前討論起若賢五歲女兒的著落。村內每家子都有幾口嗷嗷待哺，無法再扶養幼女。除非，整個村落一起養，但總得找個人負責。談到負責人，大夥都低頭噤聲了，沒人願意再扛起一個責任。

空氣凝滯，不知過了多久，若賢的鄰居一名駝背老嫗，小聲喃喃，還是將她送往隔壁村吧，大家集結送點扇貝，一點心意，或許養父母會親切待她。

小女孩去了別村後杳無音訊，海女們依舊七八點下水，三四點返回陸地。可近日人們皆口耳相傳，若黃昏之時仍流連海上，可要警覺些。不只一次，海女們見到若賢陰鬱地凝視她們，一頭黑長髮有如糾纏的海草。「她生前是個好人，大概護女心切，到海裡抓交替，想附身歸來。」，其中一名海女說時，語帶顫抖。

一個漲潮快速的午後，身強體壯的海女領班伏在岸上，棉衣凌亂地咬著身子，眉眼皺成一團，直咳嗽吐水。眾人慌慌張張圍過去問，領班閉著眼，耗盡力氣才說：「是鬼，是若賢！」。譁然聲四起，大夥七嘴八舌，她還無法說完整句話，待一會後，翻身仰躺說道：「她剛拼死壓著我的頭，我快沒呼吸，還好來了一陣大浪。」，領班敲了幾下胸口，「我沉了下去，拼命游上來，差點沒死。」

爾後幾天，又發生類似的事，若賢似乎鐵了心腸，日日沉浮海上，等著抓人頂替。海女們心知此況，卻也無法可施。她們若不下潛二十米，尋覓海產，將無以維生。

為了防止若賢繼續抓人，大夥想出了一個計策：讓她的女兒親口交代，或許得知她生活安好，若賢便會撒手去投胎。椿津村於是派人去商量，將若賢的女兒帶了回來。

女孩起初不願下水，因養父母怕她逃家，再三叮囑她不可去海邊玩。海女們你一言我一語，軟語哄著女孩，說保證她安全。見她不為所動，領班的八歲女兒──女孩從小的玩伴，歪著頭問女孩說，「妳媽媽在海上，妳不想看見她嗎？」

終於，領班女兒拉著女孩的手，一步步步入海裡。兩人游了起來，海女們跟隨其後，像一批遊行隊伍。

在水氣之中，隱約見著若賢露出半顆頭顱。媽媽，女孩大叫，夾水奮力前行。

「小娥，你怎麼在這？」若賢撫著女兒的髮絲，輕柔地好似怕她消失。

「媽媽，阿姨帶我過來的，她們說，要我跟你說，我過得很好。」，女孩帶著鼻音，在若賢的注視下，不禁淚眼汪汪。我好想你，女孩說。接著嚎啕大哭，一抽一咽間說阿伯阿母要她提好重的水桶，還要她到街頭賣薑汁，沒賣完不准回家。

領班女兒此時追了上來，她看到若賢的臉垮了，知道計策失敗，便一手摀住小娥的嘴，不讓她再繼續說下去。若賢見狀，使勁拉扯領班女兒，海女們團團圍了過來，試圖分開三人。好幾隻胳膊、腳掌在水面水下狂舞著，全交纏在一塊，有人踹腳，有人尖叫，有人頭髮被扯下幾撮。

「好了，好了，她不見，別打了。」，領班大喊，要眾人停止打鬥。

最先靜止不動的是小娥。

小娥被領班女兒捂嘴，一陣混亂之中，她嗆水溺斃。

領班女兒回過神，見到那醬紫的小嘴，呆滯地眼神望向天空，嚇得鬆開手，小娥的屍體沈甸甸往下墜。在她身旁的海女，趕緊抓握小娥的身軀，大夥看傻了眼。

天色漸漸暗淡下來，海浪越打越烈，領班拍了下女兒的肩，率先朝岸灘游去。

蘆葦屋院後，又多了一塊石塚，依偎在若賢的墓旁。只是這回，全村上下都出資購買昂貴的紅檜，從大老遠處運來，做成棺木，鑲上金蓮裝飾。靜靜的，悄悄地，兩座石墳也充盈了濤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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