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我以身為祭
本集故事:
隨著尉馳煌的離開,戰場上那股令人窒息的壓力驟然消散,只剩下月光、斷牆,以及風穿過鋼筋破洞時發出的、如亡魂般的嗚咽。
帛亦霄冰冷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鎖定在正掙扎著從地上爬起的凌宇辰身上。
他收起了摺扇,那份戰鬥後的沉寂被他毫不留情地打破,語氣比周遭的水泥殘骸還要堅硬:「這就是你拼上性命也要換來的結果?差點為了兩個毫不相干的人,讓自己成為那個瘋子的『收藏品』?」
「咳咳……」凌宇辰沒有反駁,因為對方說的是事實,他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那道如同癌細胞般不斷蔓延的白色裂痕,以及護目鏡中持續跳動的[系統完整度急速下降]的警報,眼中閃過一絲決然。
他毫不猶豫地抬起手,啟動了腕式裝置的緊急脫離程序。
卡榫發出清脆的解鎖聲,這件凌家的尖端科技,此刻在他眼中,無異於一顆綁在身上的定時炸彈。
然而就在他即將將裝置徹底拋棄的瞬間,眼角的餘光瞥見了晏青那張毫無血色的臉,作為醫者的本能讓他停下了動作,他快步上前,半跪在晏青身邊,迅速為其注射了僅剩的半支魂元靈素,但晏青的生命體徵依舊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
「不行……」凌宇辰眉頭緊鎖,他的知識告訴他,晏青的顱內有嚴重損傷,神魂震盪,生機正在以不可逆的方式潰散。
這種傷別說他剛才使用的急救藥劑,就算是傳說中「丹霞谷」的靈丹妙藥,也需要時間去發揮作用,而現在的晏青,最缺的就是時間。
他需要一套能持續監控並穩定他生命體徵的設備,為他脆弱的生命搭起一座通往「丹霞谷」的橋樑。
凌宇辰的目光,緩緩落在了自己那隻已經解開卡榫、正準備拋棄的腕式裝置上,帛亦霄和不遠處的骨陏都看著他,他們都清楚,拋棄那件被污染的裝置是唯一的生路。
凌宇辰的指尖微微顫抖,他知道每多戴一秒,這枚「邏輯炸彈」就可能對他的神經系統造成永久性的創傷,他人格意識甚至可能……會被這東西徹底「同化」。
但他看著晏青那張因痛苦而顯得異常蒼白的臉,又看著自己那雙作為藥師、本該拯救生命的手。
「……嘖,真麻煩。」他低聲罵了一句,隨後在帛亦霄和骨陏震驚的目光中,用一種近乎決絕的姿態,「喀」的一聲,將已經解開的腕式裝置,重新鎖死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他選擇了與這顆炸彈共存。
「你瘋了?!」帛亦霄喊道。
凌宇辰沒有回答他,而是迅速對自己的裝置下達了一系列指令,他放棄了所有高階功能,將計算核心僅存的、未被污染的算力全部調動起來,繞過複雜的醫療診斷程序,將裝置強制設定為最基礎的「體外生命維持模式」。
他從醫療包中取出幾片生物電極,動作輕柔而專注地貼在晏青的太陽穴與胸口處,因為靠得極近,他甚至能感受到晏青微弱而急促的呼吸。
裝置上的藍色光芒變得柔和,開始以一種穩定的頻率,向晏青體內輸送著維持心跳與大腦活性的微弱生物電能。
就在這時,一隻冰涼的手,忽然抓住了他正在操作裝置的手腕,凌宇辰驚訝地低頭,發現本該深度昏迷的晏青,不知何時竟睜開了眼睛,他的眼神渙散。
「……你……」晏青的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是個瘋子……也是個……蠢貨……」
「或許吧。」凌宇辰自嘲地笑了笑:「但現在,我們兩個瘋子得想辦法活下去。我需要你的『概念防火牆』,而你需要我的『體外維生儀』帶你去找『丹霞谷』。」
晏青沉默了,他看著眼前這個青年,看著他那雙清澈而固執的眼睛,又看了一眼旁邊滿臉不可思議的骨陏和神情複雜的帛亦霄。
他緩緩地,用盡最後的力氣,將一根手指從凌宇辰的手腕上移開,顫抖的指尖迸發出一縷微弱卻純粹的數據流,輕輕點向那道白色的裂痕。
「……成交。」
在這片冰冷的廢墟之上,一場始於自我犧牲的交易,一個混雜著驚愕、欽佩與奇異信任感的脆弱同盟,以一種極具衝擊力的方式,正式成立。
晏青那縷微弱的數據流,如同一位技藝精湛的數位外科醫生,輕柔地覆上凌宇辰手腕上那道閃爍的白色裂痕。
他正在為這段瀕臨崩潰的系統,構建一道臨時的「概念防火牆」,用自己對「程序意識」的獨特理解,暫時麻痺那枚「邏輯炸彈」的活性。
凌宇辰則全神貫注,將自己的裝置當作橋樑,小心翼翼地維持著晏青那風中殘燭般的生命體徵。
兩人之間的空氣,因極度的專注而凝滯,形成了一個外人無法踏足的微小世界。
骨陏拖著重傷的身軀,掙扎著挪到晏青身邊,像一頭護食的野獸,用充滿敵意的目光死死盯著凌宇辰,彷彿他任何一個微小的動作都可能是在傷害自己的珍寶,而帛亦霄,自始至終,都只是靜靜地看著。
他看著凌宇辰蒼白的側臉,看著他額頭滲出的細密汗珠,看著他為了穩住晏青的生命而微微顫抖的指尖。
那份他曾嗤之以鼻的「愚蠢善心」,此刻卻像一把淬火的尖刀,剖開了他冰封的內心,露出了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名為「恐懼」的情緒。
他怕這個不惜燃燒自己也要照亮別人的蠢貨,真的就這麼……熄滅了。
「……不夠」帛亦霄忽然低聲開口。
凌宇辰與骨陏同時看向他。
「他的防火牆,只能暫時鎖住那東西的『形』。」帛亦霄的目光落在凌宇辰手腕的裝置上,那眼神彷彿能穿透機殼,看到內部正在肆虐的數位病毒:「但尉馳煌的手段,如同寄生在體內的『蠱蟲』,只要你還戴著它,你的精神就會被它持續啃食、同化……直到你的精神意念消失,成為他的時尚新寵物。」
說著,他緩步上前,無視了骨陏戒備的眼神,在凌宇辰身邊蹲下。
「別動!亂動本座就把這裡的人都給殺了。」
帛亦霄伸出兩根修長的手指,指尖縈繞著一縷夾雜著淡淡血腥味的黑紅色靈力,他沒有去碰觸裝置,而是輕輕點在了凌宇辰的手腕內側,那裡皮膚溫熱,能清晰地感受到脈搏的跳動。
凌宇辰只感到一股冰涼卻並不讓人討厭的氣息,順著自己的經脈悄然無聲地流淌而入,最終匯聚於那枚腕式裝置之上,化為一個極其複雜、卻又轉瞬即逝的血色符文烙印。
「這是……?」凌宇辰驚訝地問道。
「一道鎖。」帛亦霄的語氣聽不出情緒:「在你被它吞噬之前,我會先毀了它。」
凌宇辰並不清楚這道符咒的真正作用,他只當這是一種以防萬一的保險,然而他沒看到的是,在符文成形的瞬間,帛亦霄的臉色變得比之前還要蒼白。
下一秒,凌宇辰因病毒侵蝕而產生的劇烈頭痛與神經刺痛感,竟如潮水般退去。那種感覺,就好像有人強行將一根扎進他靈魂深處的毒刺,硬生生拔出。
他錯愕地看向帛亦霄,只見對方緊閉雙眼,嘴角微微抽動。
「你做了什麼?!」
「閉嘴!」帛亦霄的聲音有些顫抖,卻依舊帶著不願接受反駁的命令:「穩住心神,守好你的『病人』……剩下的,交給我。」
他竟是以那道符咒為媒介,強行接管了「邏輯炸彈」對凌宇辰造成的全部精神衝擊!但他的目的,遠不止是「代替承受痛苦」這麼簡單。
在帛亦霄的意識深處,一場無形的戰爭已然打響,他順著那股來自尉馳煌的惡意數據流,如同一位逆流而上的靈魂潛泳者,潛入了那片由億萬數據構成的、冰冷而黑暗的虛擬之海。
他要做的,是在敵人的主場,找到那個瘋子的蹤跡。
(場景:未知地點 純白實驗室)
巨大的全息光幕上,正實時播放著廢棄汙水處理場中的一切。
尉馳煌坐在控制台前,嘴角掛著一絲愉悅的微笑,像是在欣賞一齣自己親手編導的、完美的話劇。
「了不起……真是了不起……」他看著光幕中閉目承受痛苦的帛亦霄,眼中滿是讚嘆:「竟然能想到以『役神訣』的唯心之力,來反向追蹤我的數據通路,不愧是我看中的,最完美的『新素材』。」
控制台的警報系統發出刺耳的蜂鳴,提示有不明高維能量體正在入侵防火牆,尉馳煌卻毫不在意,他優雅地端起一杯紅茶,輕輕按下了「允許訪問」的按鈕。
「來吧……再靠近一點……讓我好好看看你那獨一無二的力量……究竟藏著什麼樣的祕密……」他的一切算計,從來都不是為了殺死凌宇辰或帛亦霄,他真正的目標,從一開始,就是採集一份活性的、自願的、充滿了強烈個人意志的「帛亦霄靈魂樣本」。
隨著帛亦霄的精神力不斷深入,一股純粹而強大的意念數據,順著尉馳煌敞開的後門,被悄然無聲地引入了實驗室的核心數據庫。
「……樣本採集完畢。」系統發出冰冷的提示音。
尉馳煌心滿意足地切斷了數據通路,任由帛亦霄的意念在迷宮般的虛假路徑中徒勞無功。
他站起身,走向實驗室的最深處,那裡一個巨大的玻璃容器中,一團由無盡怨氣與憎恨構成的、不成形體的黑影正在瘋狂地扭動、嘶吼。
那正是被當作「仇恨容器」的小橘。
「親愛的,別急。」尉馳煌溫柔地撫摸著冰冷的容器壁,以一種令人發毛的變態情感說著:「看看我帶來了什麼好吃的東西給你。」
他將剛剛採集到的「帛亦霄意念樣本」數據,注入了面前的容器之中。
「吼──!!!」
容器內的黑影發出了一聲不似人類的、撼動整個實驗室的悲鳴!祂的形態開始急遽地突變,無數漆黑的鎖鏈從祂體內瘋狂湧出,怨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凝聚、壓縮……最終,在黑影的核心,一雙空洞而又彷彿能吞噬一切的、充滿了無盡惡意的眼睛,緩緩睜開。
一個嶄新的、甚至連尉馳煌都無法完全預料的……新一代深淵之主,正在悄然孕育。
然而沒有人知道,這股初生的、足以傾覆世界的力量,其真正的意志,究竟是源於容器內小橘殘存的怨念,還是……那份被當作「鑰匙」注入,屬於帛亦霄力量的意念模型?亦或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那個自詡為神的瘋狂科學家──尉馳煌本人?
深淵,已然睜開了眼睛。
而祂,正在凝視著每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