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榜之日如市集開鑼,報章網絡喧騰不休,皆因「狀元」二字金光閃閃,恍若點石成金的仙術咒語。頭銜輝煌、數字璀璨,似乎昭示了未來無可限量的錦繡前程。然而細察之下,這金粉輕揚的「狀元」稱謂,不過如一隻精緻華美的月餅盒——外殼雕龍畫鳳,層層包裹之下,內裡卻不過是尋常蓮蓉而已。
世人皆道「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殊不知今日之「成名」,早已如流水線上的模具刻印。自幼稚園始,便踏上漫漫征途:通曉琴棋書畫,熟習英法德日,奧數編程更需精通。此非純粹求知的朝聖之路,儼然已成一場錙銖必較的精密投資,一次暗含激烈博弈的軍備競賽。
如此重重努力,層層選拔,最終勝出者自是強中更有強中手。然而細究之下,所謂「狀元」之才,竟常如紙鳶般脆弱——縱能精準複刻標準答案,卻獨獨缺失了獨立思考的筋骨;可於試卷上縱橫捭闔,然一旦面對真實世界的紛紜複雜,卻只能束手無策,惶惶然如闖入迷宮的幼獸。某屆狀元於電視鏡頭前,自信滔滔數理化生,卻對《南京條約》簽訂年份語焉不詳,含糊如隔霧看花。更令人無言的是某位新科狀元,竟不識港鐵荃灣線與觀塘線如何換乘——方寸之地,咫尺之途,竟成其腦中難以跨越的迷宮。這般「狀元」名銜,豈非恰似那華美月餅盒之虛飾?金玉其外,內裡卻不過尋常餡料——世人趨之若鶩,爭相頌揚,竟將虛名與實才混為一談,此真時代之奇觀!究其根本,這「狀元」幻象非一人之過,實為層層疊疊利益鏈條所精心編織。學校需此「狀元」門楣裝點門面,便如古時店鋪懸金匾以招攬顧客;補習社需「狀元」為活字招牌,如同藥鋪門前懸掛仙丹妙藥的傳說;媒體則需「狀元」傳奇刺激銷量,如戲台開鑼,鑼鼓喧天引人入勝;父母更需「狀元」光環慰藉平凡一生之缺憾,宛如仰望空中樓閣以寄情懷。眾力推波助瀾,眾人沉醉於這金光閃閃的虛妄之中,渾然不覺其中深藏的精神麻痹。於是狀元之數如春筍拔節,然此「盛況」之下,創新能力的國際排名卻如秋葉飄零——虛名日隆,實才反消,豈非最大諷刺?
遙想昔日科舉,萬千士子跋涉山水奔赴長安貢院,寒窗十載,只為金榜題名那一刻,鯉魚躍過龍門。唐太宗目睹新科進士魚貫而出,不禁喟嘆:「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此語暗含帝王馭人之術,亦道出科舉真義:古之狀元,乃萬里挑一,策論文章,經世致用,真才實學方為安身立命之本。
今日所謂「狀元」,其含金量在分數膨脹的時代洪流中,早已如沙漏般悄然流失。分數如潮水般洶湧上漲,評價標準卻如一層層薄紗被逐漸剝落。古時狀元,是歷經千軍萬馬獨過獨木橋的勝者,其才其智可安邦定國。今日狀元,不過是在標準答案流水線上加工最為精密的部件,在狹窄跑道上暫時領先的選手,其「能」僅限於在限定賽道上騰挪跳躍,一旦跑道變更,便顯出笨拙與茫然。
月華如水,清冷地灑向書桌。眼前光影中依稀浮現出無數少年身影,他們俯身於堆積如山的題海之前,在深夜燈光下被拉長的輪廓如同疲憊的雕塑。他們用青春換取分數,以睡眠兌換成績單上無情的數字。但可曾有人問過,這勤勉的脊樑究竟承載了何物?究竟是追逐純粹知識的光芒,還是為了一張張金光閃爍卻虛浮無根的文憑?當「狀元」的金冠被眾人合力捧高,那些在成績單上屈居第二、第三名字的少年們,其價值又該被誰人銘刻?他們沉默的努力,是否在喧嘩的「狀元」頌歌中被悄然忽視?
這金粉塗飾的「狀元」二字,何嘗不是一面映照時代精神貧困的魔鏡?當萬千學子皓首窮經只為在分數階梯上攀爬,一旦登頂便似抵達終點,精神反而如懸空之樓閣。分數膨脹如泡沫,能力萎縮如秋草——所謂「狀元」,豈非成了虛像迷宮中迷失靈魂的標籤?
世人醉心於追逐「狀元」虛名,豈非如那捧著精美空盒的稚童?盒上金箔燦然、紋飾繁複,內裡卻空空如也,徒有迴響。繁華褪盡,唯餘幻影,當眾人合力吹脹的泡沫終將破滅之際,我們方將赫然驚覺:那些被遺忘在角落、未能戴上金冠的「第二名」們,或許恰恰是真正在泥土中紮根,默默積蓄力量的種子。
這教育之舟,載著虛名與實才的悖論,正航行於迷途的海面。我們何時才能放下那描繪金箔的筆,轉而培植滋養靈魂的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