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有記憶空白的困擾,有時候那感覺不僅僅是記不得,而是不知道究竟有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
有時候我覺得發生過,但那是在夢裡,我很確定,因為我可以知道是在哪一天的夢中。可是慢慢的,我開始思考到底哪一個才是夢境,什麼時候我才是清醒的。
我一直困擾著,如何辨識路上來往的人,除了打扮的差別以外有什麼不一樣,短暫交流的人,也沒辦法記住他們的樣子和名字。
是不是因為「這些」,還沒有產生對我意義,所以在我的世界裡,他們沒有辦法被辨識,也沒有名字。
我一直在幫自己的空白找一個答案,不過慢慢的也找出一些適應的方法,比如,路上有曾經見過我的人打招呼,我會微笑點頭,過去會因此感到害怕,瘋狂的在腦袋裡搜索資訊,也恐慌著自己像是被放在燈光下,那些記憶暗處裡的還有什麼?
現在,我會用一個簡單的交談來保持距離,並讓自己退回黑暗中。
這幾天和先生規劃到南部旅遊,沒帶著孩子的旅遊真好。
住宿的旅館小巧精緻,一踏進門來往的旅客洋溢著快樂的笑容,讓我很期待接下來的旅程。熱情的女老闆給了在一樓樓梯轉角邊的房間,房間不大,牆壁是深深的藍綠色,搭配一些暗紅色的飾條和水晶燈及復古的金色花邊櫃子,一張深綠色絨布沙發、一張標準的雙人床,在右手邊留個走道剛好放滿。
先生一下在忙著擺放物品,一下又想著要去買東西吃,我則在心裡埋怨他瞎忙。樓梯上面的房間住著一對夫婦,他們一直在樓梯間進進出出的,看起來是整理好準備要退房,可是卻在櫃檯詢問老闆能不能延長時間。
沒多久媽媽打給我說她也來這裡玩,住宿出了問題,問我們這裡有沒有辦法加床。女老闆答應幫我們換到樓上一個較大的三人房間,於是慢慢轉移剛剛擺好的物品。因為房間在走上去沒幾步路的距離,所以忽略了放在檯燈旁的錢包,後來想想門這樣敞開著還是會感到不安,我又折返回去拿。經過那對夫婦門口時,裡面已經空空的,像是沒有人住過一樣,我心裡想著這旅館的效率這麼好,一邊趕快回去拿錢包。
房間被動過了。
我的錢包還在,裡面的東西也沒有不見,但是就是覺得房間被動過了。就在走上樓梯又折返的短短時間內,這裡像是被翻找過。
隱隱約約的。但我就是知道。
這時媽媽到了,她幫我們在樓下整理剩下的物品,我繼續把東西移動到新房間去。樓梯間走過幾個男子,他們的樣子不像是來玩的,也不像整理房間的人。
等我們東西都放置好後,女老闆又來說樓下那間房可以給媽媽住,老人家就不用爬上爬下了,我總覺得哪裡怪怪的,不過這樣的安排很舒適,我們就分頭各自接下來的行程。
夜裏睡不好,一直聽到外面的腳步聲來來去去,想著這裡的進退房時間好奇怪,怎麼會有這麼多人一直來住房呢?這裡看起來不像住得下這樣多人,而且打掃的速度快的離奇。好奇的更睡不著,乾脆起床到外面走走,外面的燈關的暗暗的。
哪有什麼人,一片靜悄悄。
我走到媽媽房門口,發現門敞開著,裡面物品都還沒整理好。
不對。
是四處散落。
媽媽去哪裡了?在床側邊,隱隱約約有個東西,那是⋯⋯一顆頭嗎!?我不敢細看正猶豫著,此時大廳發出一陣騷動,我很害怕,趕快跑回房間,房間又被動過了!先生鐵青的臉從床下探出一半,身長著手努力的想撈起走道上的手機,我跪坐在走道邊告訴他媽媽房間的事,要他趕快一起想想辦法,但他只是不停的發抖,在手機上胡亂的不知道按著什麼。
樓梯間的騷動開始傳了上來。
然後我便沒有印象了。
隔天早上我在床上醒來,金色陽光正好撒在床邊,從床簾透進來像是朦朦朧朧的薄霧看起來真美,房間裡只有大大的一張雙人床,一個人睡著真舒適。
今天要回去了。
手邊幾個行李裝好後,還帶了一個棉被組的袋子回家,忘了為什麼會帶著它,可能出門時想鋪上自己的床組順手抓的吧!
上飛機時,看著自己的行李被一一搬運,那個床組袋子越看越奇怪,我覺得那裡面好像有⋯頭髮。
很多的頭髮⋯。
我告訴自己一定是昨晚做了太多奇怪的夢,不要胡思亂想。
上了飛機後,有幾個人為了座位的事爭執不下,我起身和他們換了位子,反正一個人也沒有差,他們卻對我感謝萬分,連機上的服務人員都向我道謝,讓我受寵若驚。
新座位旁邊的人熱情的和我聊天,但我不喜歡,這讓我感到焦慮,除了太熱情,他們每個人一口一個鄧小姐,我真是太害怕了。
下飛機時,大家各自拿回自己的行李。我還在擔心那個床組包的事,另外和我聊天的兩個人也找不到他們的,我們圍著架子轉了又轉,就是沒有找到,有幾個和我床組相同花色的,但它套著別人的物品,有的上面留著一些奇怪的咖啡色斑紋。架子上還有些遺留的行李箱不知道是誰的,也許是機組人員的?
那兩人決定要先到外面去找人幫忙,但我卻堅持一定要找到,這裡一定有!還有,我得確定自己看到的那個究竟是什麼,會不會因為其他人也看到,所以被扣留了?
架子後方走出一個男人,他向我們走來詢問狀況,並帶著那兩人取回行李箱。在大家都離開後,那男人帶我到一個牆邊的架子後方,他面色凝重的說:
鄧小姐,
這是你的嗎?
他一手抓著那個床組包,一手掏出那團頭髮。
白髮染後退成金色的頭髮,再混上許多尼龍材質的金黃色髮絲。
噢!是一個洋娃娃,如此詭異的洋娃娃。我正要鬆一口氣的同時,那男人又說:你不知道這是什麼嗎?
然後他翻出被裙擺蓋住的那顆—
頭。
我開始忍不住的尖叫,
不停的尖叫,
瘋狂的尖叫,我沒有辦法控制我自己,我就是不停不停的尖叫。
一直叫到沒有力氣了才停下來,只剩下全身失控的顫抖,我沒有辦法平衡的跌坐在地上。
她是,那個在床邊的,我以為自己看不見的。他是,那個在樓梯間的,我不曾記住的。
可是⋯那個頭樣子好奇怪,她不像是真的。究竟,從哪裡開始才是真的?
我再一次從床上醒來,身邊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