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馬伯那天拍胸脯說「交給我」,雲兒的世界突然清靜了不少。
阿旺天天在馬廊門口晃來晃去,表面上是監督草料搬運,實則眼觀四面耳聽八方。
只要遠遠看到王爺那道懶洋洋的身影晃過來,他就立刻摸鼻子三下,擠眉弄眼,像隻猴似的發出暗號。
馬伯一接到信號,馬上吼道:「蘿蔔頭!去倉庫數草料!」
雲兒心領神會,帳冊一蓋,腳底抹油就溜。
這樣的「轉移陣地」每天上演好幾回,王爺來了也只見到滿地馬糞和一疊空空帳冊,遲遲找不到那個會被啃頭髮的小姑娘。
雲兒躲在倉庫裡,抱著帳冊比個讚,笑嘻嘻地對著門外說:「馬伯,功德無量!」
這段時間,她在珍嬤嬤與馬伯的「避王爺訓練營」下,總算學會面對自己那點沒出息的小鹿亂撞。
「是啦,我就是會亂撞,怎樣啦……」她邊削蘿蔔邊碎碎念,「但撞來撞去也撞不到未來嘛……」
壓力雖大,心卻鬆了些。
她開始認真思考:「怎麼樣才能永遠避開那尊大神?」
正盤算著——
門外傳來穩重的腳步聲,像壓在木板上的節拍,沒一聲多、也沒一聲少。
她還沒來得及回頭,就聽見一個低沉的聲音淡淡開口:
「帳冊拿來。」
雲兒猛然抬頭,一臉驚喜:「小石頭你出現啦!」
陸昭站在門邊,臉上沒什麼表情,只有嘴角微微上揚:「十五日未見,讓我看看你文筆有沒有長進。」
兩人坐下,帳冊攤開,紙頁沙沙翻動。
雲兒眼角瞄到帳冊上一行「奔雲」,心裡咯噔一下,脫口就說——
「欸,我跟你說,我覺得王爺會讓我小鹿亂撞耶。」
陸昭的筆一歪,差點把「馬匹調度」寫成「馬匹亂撞」。
他抬眼看她一眼,沒說什麼,繼續往下一頁改。
雲兒又嘀咕:「不過我現在想通啦,既然不能喜歡,那就躲著點。在你看來我有什麼地方是我沒有注意到的嗎?」
陸昭筆尖一頓,語氣淡淡地開口:「他喜歡馬,也喜歡漂亮的東西。而妳……大概是因為寫得太妙了。」
雲兒一怔,心頭微悶,下意識收了收肩,像要把那點悶意藏起來,不知怎地,有點委屈湧上來。
她苦笑:「不是叫我隨心所欲地寫嗎?我確實按照自己的感覺寫…原來這也錯的嗎?」
雲兒沒說的是她按照自己的意思寫的時候,內心也是愉悅的。
陸昭沒笑,只淡淡補一句:「寫字沒關係,但你可能要公事公辦才能明哲保身。」
「我確實是公事公辦啊…」雲兒小聲嘟囔,話沒說完。
陸昭抬手,食指敲了下她額頭,語氣像在教訓不省心的小孩:「你記著,少放點感情在工作上。」
「我才沒有!我只是……怕麻煩啦!」她立刻辯解,臉卻紅了。
「那你就別寫得那麼有趣。」他一邊合上帳冊,一邊淡淡瞥了她一眼。
雲兒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
她心裡悶悶地嘀咕
(什麼有趣不有趣我怎麼知道,我只是寫馬的觀察紀錄耶,是他自己愛翻,又不是我拜託他來偷看!)
正氣鼓鼓低頭翻紙。
「那你說我帳冊要怎麼寫,才能讓他不想來翻我啊?」
「那我寫一份給你吧。」陸昭抽出一張紙,鋪在她面前,筆尖細細描出範例——
馬匹編號:零二四
草料用量:一斤半
備註:精神尚可,便溺正常
雲兒嘴角一抽:「……這麼無聊?這不是我昨天在茅坑旁邊聽馬伯唸的草稿嗎?」
陸昭語氣平靜:「這樣他會覺得你無趣,就不會再來了。」
雲兒瞪大眼:「可是他不是說要我『放飛自我』嗎?」
陸昭眼皮都沒抬一下:「這也是放飛——只是飛低一點。」
雲兒沉思三秒,點頭如搗蒜:「喔喔……有道理喔!」
她握筆一橫,照著模板抄下:「精神尚可,便溺正常……」邊寫邊笑。
——比起每天驚慌失措地躲,這樣心安理得地逃避,好像也不賴。
「欸,可是你不覺得這樣寫太死板了嗎?」
陸昭挑眉:「你是想避開他,不是討好他。」
雲兒一想,有點想反駁,最後還是摸摸鼻子認了:「……也對啦。」
她繼續抄著,眼神盯著頁面上乾巴巴的句子,突然喃喃起來:「唉,我的文采竟然敗在職場潛規則……」
「錯,是敗在你亂長的春心。」陸昭冷不防補刀。
雲兒一秒瞪過去,翻了個白眼:「你能不能別一天到晚亂扣帽子!」
陸昭完全不為所動。
他從袖子裡摸出一個小布包,輕輕放到她桌上。
「你最愛的胡椒餅,沒放蔥末的那種。」
雲兒一愣,低頭一看,是陸昭以前常常給她準備的。
「你還記得我不喜歡蔥末……?」
「你說過。」他語氣平平,像說了句「今天天氣不錯」。
陸昭從包裡捏出一塊餅乾,遞到她嘴邊。
「嘴還碎嗎?不碎就吃。」
雲兒哪還管什麼形象,一口咬住餅乾,含糊地笑道:「好好吃喔!」
陸昭看著她,像隻偷吃成功的小田鼠,眼神不自覺柔了幾分。
「吃完記得喝水,別嗆著。」他輕聲提醒。
雲兒嘴裡還塞著餅乾,聽了只比了個OK手勢。
看她這副天真模樣,陸昭忽然覺得——她得更懂得保護自己才行。
「建議你下次見到他前,先練練冷臉。」
「欸欸欸,這樣?這樣算不算冷臉?」
她立刻擺出一副經典死魚眼,嘴角垮得像被欠錢不還。
陸昭一眼掃過去,毫不留情地評語砸來:
「……好醜。」
「什麼!我明明在學你耶!」
陸昭挑了下眉,語氣無比正經:
「哪有那麼醜?」
雲兒氣呼呼:「你每天那副冷臉,還好意思講我?」
「你那叫死魚臉,我是冷面陸大人。」
「去去去,自戀鬼!」
她氣得追著他揮手亂比,陸昭笑笑地閃躲:「有空我再來驗收冷臉進度,寫不好帳冊跟表情都要扣分。」
「你管我表情幹嘛啦——」
她還在那兒嘴巴噘著,陸昭忽然站住腳步,語氣輕了幾分:
「最近調度穩了,我得常駐,有時候……沒法常來看妳。」
雲兒手裡的筆尖微微一頓,像是忘了還有半個字沒寫完。
她一愣,剛想開口鬧他兩句,就聽他接著說——
「你自己多保重。」
語氣不冷不熱,卻像根細細的針,悄悄紮在她心裡。
「……喔。」她低頭,把餅乾紙小心摺好收進懷裡。
她太熟悉這種正經的他,也太習慣這樣的離開。
臨走前,陸昭回頭補了一句:
「別讓王爺看穿了妳的心思,有事就記下來,我改給妳。」
她一聽,嘴角止不住翹了起來。
「好啦好啦,改到你手斷——咦,不對,你不來誰幫我改?」
陸昭沒回話,只是輕輕一笑,像什麼都懂、又什麼都沒說,就這麼轉身走入午後陽光與馬廊的長影之中。
她看著他的背影,嚼著餅乾發了好一會呆,最後小聲嘀咕:
「你們男人真的好難搞……」
她嘴角還是忍不住微微翹了起來,低頭繼續抄著那行「精神尚可,便溺正常」,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
——也不是全都那麼壞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