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Seated on the bucket, my hands on the handle, I propel myself with difficulty down the stairs; but once down below my bucket ascends, superbly, superbly; camels humbly squatting on the ground do not rise more dignity, shaking themselves under the sticks of their drivers.
The Bucket Rider by F. Kafka
我騎在桶上,手抓住上面的桶把。我艱難地隨桶滾下台階;但到了下面我的桶兒卻往上升起,妙哉,妙哉;那些卑屈地躺臥在地的駱駝們,在牽引者威嚇的鞭子下站起來的時候,也沒有這麼莊嚴。
卡夫卡 鐵桶騎士(葉廷芳譯)
我老家的老貓〔不是現在跟我住的這隻暴躁異色瞳黑白貓〕,花色是虎斑色,在前幾年仙逝了,也活了快要二十一歲,性情溫和,我到現在還常常夢到他。
大概十幾年前,冬天的某個下午,我在房間裡面看書,可以聽得到雨點隨風落在窗子上的滴答聲,媽媽在廚房忙,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風聲雨聲中開始間雜著一聲一聲哀怨的貓叫,聽起來應該是出生不久的小貓,我的想法隨著翻書的聲音起伏,這種天氣下的流浪小動物除了讓它隨風去還能怎樣?貓叫聲持續大概十分鐘,我媽就進來跟我說,那隻貓可能會死掉,叫我去把它抱進來。
我走到防火巷口就看到了一個小盒子,裡面裝了一點點貓食,一塊破毛巾,還有一隻已經不太像貓的東西在喵喵叫。說它不太像貓的原因是這個小東西掉進過人家施工用的強力膠筒裡面,身上的毛都黏成一糊糊,整個身體被冷冷的雨水打得好像一佗揉爛的破報紙。也不曉得是雨水還是黏膠的關係,小東西的一隻眼睛老是張不開,只好用另外一隻眼睛朦朧地看著我,還好嘴巴沒給黏死,可以在這種鬼天氣求救。
卡夫卡(F. Kafka)寫過一篇短篇小說,叫做鐵桶騎士。開頭的描述跟這天的情況有點像,不過台灣的冬天當然不比德國,沒有冷到要燒煤炭的地步。真這麼冷的話,這隻貓叫沒兩分鐘可能就完了。
Coal all spent; the bucket empty; the shovel useless; the stove breathing out cold; the room freezing; the leaves outside the window rigid, covered with rime; the sky a silver shield against any one who looks for help from it. I must have coal; I cannot freeze to death; behind me is the pitiless stove, before me the pitiless sky, so I must ride out between them and on my journey seek aid from the coaldealer.
煤全用完,煤桶空空;煤鏟閒著:爐子呼吸著冷氣;房間鼓滿了寒風;窗前樹木在嚴霜中發僵,天空成了抵擋想向它呼救的人的銀盾。我得弄些煤來,我不能挨凍受寒啊,我背後是冷冰冰的爐子,我面前是鐵石心腸的天空。因此我必須在兩者之間趕緊騎行出去,向居中的煤店老闆去求助。
冷到快要死掉的講話者騎的不是馬不是驢,是他用來裝煤的桶子。那桶子不會落在地上,他手抓著桶把就可以以大約兩層樓的高度向前移動。當他飄到煤老闆家門口的時候,就大叫著求煤老闆給他一點煤。煤老闆跟他的太太坐在地窖裡面烤火。他聽到外面有呼叫的聲音,可是太太卻沒有聽見。他說:
”it’s someone, it must be; my ears can’t have deceived me so much as that; it must be an old, a very old customer, that can move me so deeply”
我的確沒聽錯,是有一個人,我的耳朵不會那樣不管用的,那是一個老顧客,一個很老很老的顧客,他懂得說什麼話才能使我這樣感動。
煤老闆的太太怕丈夫走出去又會犯咳嗽的毛病,就代替他走出去看看有沒有人,她看到了鐵桶騎士,鐵桶騎士大叫說他想要一鏟煤,一鏟最差的就好,只是他現在沒辦法付錢。他講話的聲音剛好跟附近教堂的鐘聲混在一起。
可是煤老闆的太太往屋裡說,她誰都沒有看到,也沒有聽到任何的聲音,趕快休息吧,明天還要忙。
然後她解下圍裙,對著鐵桶騎士用力搧了搧,鐵桶騎士就往上飄升,飛到山裡面去了。
有老貓陪在家裡的那幾年,偶而早上出門的時候,看到當初那隻破報紙似的小東西(原來它的虎班毛色很漂亮)在門口吃貓食,它的肚子隨著咀嚼的聲音一點一點地脹大。吃完就去睡覺,肚皮還跟麻薯一樣軟軟地攤在水泥地上散熱。
我想到老貓總是想到卡夫卡,我那天要是翻書用力一點,這笨貓就會乘著那個破盒子飛走了吧,後來這麼胖,怎麼可能飛得起來?
他終老在家。
希望老貓在天之靈知道我還惦記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