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午後，陽光慵懶斜灑，知棠卻難得坐得筆直。
他手中攤著一張紙——從帳冊中飄出的「備忘錄」。
翻了幾次，終於將人召來。「參見王爺。」
陸昭進門，一眼就看出知棠的神情不對。
這不是閒聊的局。
他依舊眉目沉靜，行禮時目光落在桌上的紙上，眼神輕微一動。
語氣漫不經心：「這是你的字吧？」
知棠手一鬆，那張紙如羽般飄落至地。
「寫得真是詳盡……怎麼迴避都列了模板。」
「本王還真是不知道自己的底細早就被看透了…」
陸昭彎腰撿起紙，語氣平淡：「王爺不是請末將教她寫字嗎？」
知棠嗤笑：「本王還真不知道『教』還包括應對…」
陸昭不語。
「你真的太不夠意思了…你大可直接說就好，何必這樣彎彎繞繞…」
「本王不在京城這兩年……你也變成老油條啦……」
「也是……都成陸統領了…不知道踩了多少人上位，如今那顆石頭也平步青雲了啊…」
陸昭聲音沉下來
「我不想再讓她有過多事情的牽扯，從一開始到現在全部都只是誤會。」
「誤會…？你知道我現在心情有多不悅嗎？」
知棠往前一步，眼神壓下來
「你施捨給我的地盤裡塞自己的女人，還一起配合呼弄我？你說這是誤會一場？」
一起上戰場的弟兄犧牲...
現在又被架空...
（老子再無權無勢，也是王爺豈是你能擺佈？）
「本王最厭惡那種表面正經，滿口仁義道德，暗地裡什麼都算計得清清楚楚。」
陸昭沉默片刻，淡聲道
「我沒有算計你，我只是用不衝突方式解決問題。」
王爺的笑意更冷
「衝突？『小石頭』啊——你是在怕什麼？還是你心虛？」
「你的義父年初的時候，不明原因暴斃也是你的傑作吧？」
「你走上統領這條路已經骯髒不堪，要不是你現在是『寵臣』，大家背後都在說你有多『上進』啊！」
「還有…你拿老鄭的命去算，這點我還沒有給你計較！」
陸昭反駁
「呵...骯髒不堪...夜衛司不就是這樣的工作？你又不是不清楚...」
「老鄭的事情你以為我想這樣？若不這樣，你們誰都活不下來！」
「上年末都不知道暗示幾次了...你們還是在做死...」
「總之你扯太遠了，現在我們是在說雲兒的事情...她跟這些事全部都無關，她只是想要在牧場好好工作而已，你真的不要想太多...」
「你說她無關？你們怎麼看都親密無間...你背地裡瞞我多少事情了？你要我相信這種鬼話？」
講完知棠想到紙上那句——
※你是來工作，不是來戀愛。
知棠突然覺得好笑
「放心，本王不會搶你喜歡的東西……畢竟你連『喜歡』都不敢說。」
陸昭眉梢一沉
最近這些日子已經夠讓他懷疑人生了，還要被這個遊手好閒的人說教。
靖淵十九年…
從年初開始，事情就有完沒完…
先是眼前這位前西北大將軍的風波…
再來是毒殺義父…
本來覺得有機會才跟太子請求讓雲兒離開東宮…
牧場的這些誤會真的是亂七八糟錯綜複雜…
（我只是想讓雲兒待在舒適的工作環境，不要再因為我而受苦...）
結果因為這兩位堂兄弟產生嫌隙就波及下面人
他都開始還疑自己是被太子擺了一道…
太子的應允是不是要讓陸昭跟知棠之間關係分裂...？
對沒錯…陸昭是太子提拔出來，確實是太子黨的人
但是他也清楚沒有王爺，他不會有今天
(為什麼沒有兩全其美的方法…)
(真的煩死人了，也不想想當時出事的時候，是誰在幫他說情……)
陸昭抬眼，語氣平得像刀背
「你看起來自由、風流、無所謂——你怎麼努力表現，殿下還是把你當成威脅，你要不要想一想你做事有多不在意後果？」
王爺笑意消失
眸光沉了下來
陸昭不理會他神色，語氣如舊：
「王爺笑我們小心翼翼，卻不知道你那些衝動的決定，讓別人鑽了多少漏子？」
說完這句話後空氣瞬間凝結
陸昭這時才發現自己搞砸了...想趕快把話圓回來...可是來不及了…
知棠對著他冷笑
「對…沒錯，我現在就是現世報，才會在這裡吵這種家國無關沒意義的事。」
空氣頓時死寂，像刀口割開。
他又往前半步，聲音壓低
知棠盯著他，語氣像最後一記重錘
「你送到我手裡的東西，本王要怎麼用，你管不著。」
陸昭沒接話
只是他心裡很清楚——他意氣用事了。
他犯了談話中的大忌...
「你現在就給本王消失！」
陸昭沒有再說話，只是行了一禮，將備忘錄放下。
轉身時，肩線繃直，卻明顯壓著怒氣與屈辱。
就算感情再好，他們終究是君臣。
——
陸昭沒回東宮，也未進廠衛，而是繞路往皇家牧場。
午後的牧場，陽光暖得人微眯著眼。
幾株老樹後，陸昭看見雲兒與阿旺正打鬧——
毛筆亂揮、帳冊亂飛、一桶水潑歪。
「蘿蔔姐你毛筆掉馬糞裡啦！」
「你再亂講我就把馬糞塗在你臉上！」
「髒死了！」
笑聲、罵聲、飼料味與陽光交錯，像極了從前。
他靜靜地站在陰影裡，看著，沒有出聲。
那個阿旺，就像他當年還是小石頭時一樣——吵、鬧、欠罵。
只是那時的他，會衝過去一起鬧
而現在的他，只是陸昭，站得很遠。
他很清楚，自己一旦走近，就會把她拖進泥裡。
所以他寧願站在陰影裡，看她笑、聽她罵，
也不去打斷——
因為一旦伸手，她就再也回不到這片陽光裡了。
（太子……是不是早就料到我們會走到這一步？）
當年看到雲兒出現在皇宮，做偏殿的宮女…
是我們兩人第一次在宮裡相遇，她興奮的衝過來說她來到這裡是為了見我...
（我起初真的不覺得這是什麼，也覺得很感動...好像孤獨的道路中有人願意陪著我...）
那時真的只要有空就會過去看她
後來義父得知後，告訴陸昭不要被兒女私情而被影響。
當時我以為那只是叮嚀，後來才懂——那不是勸我努力。
而是警告我，你一旦有軟肋，就再也不是自己的了。
靖淵帝和太子知道了雲兒的存在。
雲兒成為了東宮宮女....
從那一刻起，一切都變了。
有時候陸昭會覺得到底是誰在牽扯誰？
完全斷不乾淨，完全無法把她拉出局外....
現在的他，只能在心裡暗暗祈禱——
那個王爺別惹事，別去打擾別人的安穩。
可他比誰都清楚，這種事……從來只是奢望。
(我居然犯這種低級的錯誤…我最近到底是怎麼了…)
——
另一邊
房裡的光一下子暗了半分，知棠仍坐在原地。
知棠低低地笑了一聲，卻沒有半分笑意。
從小到大——他什麼時候見過陸昭失過分寸？
就算是吵架，也吵得滴水不漏。
好幾場仗，刀口舔血的時候，他敢把背交給這小子。
結果到了京城，這人說話比箭還準，專挑他聽了最不痛快的地方扎。
『你看起來自由、風流、無所謂——你怎麼努力表現，殿下還是把你當成威脅，你要不要想一想你做事有多不在意後果？』
『王爺笑我們小心翼翼，卻不知道你那些衝動的決定，讓別人鑽了多少漏子？』
這句像釘子一樣卡在耳朵裡，揮不掉。
知棠眯眼，冷笑聲低了幾分。
他頓了頓，胸口的氣像壓不住一樣往上湧——
(我從沒搶過什麼，卻總有人當我是威脅。)
(我的出生是惹到誰了？老虎不發威當我是病貓？)
(從大將軍改成牧場管事，已經夠憋屈了)
(還要你這個夜衛司統領，塞自己的人進來，還要我別管？)
他笑了一下，笑意卻帶著寒意——
(我沒有想要王位，卻要遭這些鳥事，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早知道當年戰死沙場算了。)
（活著回來反而像是錯...）
他想完，沉默了一瞬。
指尖在桌沿輕敲，像是在壓著什麼情緒，下一刻又緩緩抬起眼，目光冷得像刀。
目光直直壓過去看著那一張「備忘錄」
知棠桌上一拍，眼神冷得能滴水。
「去叫王妃。」
他聲音壓得很低，像刀背貼在鞘口，微微發熱。
「就說本王要商量……府裡的宮女安排。」
要麼，把人收在眼皮底下。
讓陸昭知道，什麼叫「你動我的地盤，我就動你的軟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