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就是提不起勁》

更新於 發佈於 閱讀時間約 6 分鐘

這年六月末,天熱得連馬都懶得甩尾巴。

賀知棠躺在榻上翻了個身,盯著天花板發呆。

京城的日子過久了,人會被磨得沒了性子——沒有衝鋒的號角,沒有兄弟的喊殺聲,只剩一群會吹耳邊風的傢伙。

他嘖了一聲,索性坐起來。

既然無事,那就照舊走一趟——先去煉丹室看看那位皇叔,再去上個朝。反正日子就這麼混著過。

煉丹室依舊是老樣子,滿屋藥味與金石味,熏得人眼睛都澀。

一進去,靖淵帝便抬起頭,用那雙直勾勾的眼睛盯著他。

賀知棠心裡明白,這位皇叔為何總要召他——不過是因為自己長著一張,與已故生母麗妃有八分相似的臉。

麗妃早逝,他幾乎沒什麼印象,只聽宮人提過,那是一位傾國傾城的人物。

世人總愛嘆他笑起來與麗妃如出一轍。

他聽了也只是嗯一聲,不想多說。

世人盯著的不是他,而是麗妃的影子。

長得好看這事,他自己也知道,可對他來說並不是什麼好處——太容易引人注意,麻煩事也跟著多。

不過偶爾遇上反應特別有趣的,倒也不介意順手逗一逗。

而他更清楚一點: 自己是開國皇帝禮武宗的遺孤,當年才三歲,父皇駕崩,幼子無法承大統,江山落到叔父賀玄陽手裡。

自此,他便成了「最正統卻最無用的血脈」。

知棠看著眼前這個男人——這個聖上。

那模樣,與其說是天子,不如說是被火氣熏壞心智的怪人。

皇上照例叮囑幾句「照顧好自己」,便低頭繼續忙他的丹爐。

知棠行個禮退下,轉身往金鑾殿去——該上朝了。

滿殿的官員站兩排,口水亂飛地講仁義道德、治國之道。

他就安安靜靜地杵在一邊,看著高座上的太子——他那位的「好堂哥」賀知明——板著臉監國。太子身邊那位目不斜視、握著刀的,就是陸昭。

夜衛司統領,專替太子辦些見不得光的事。

知棠瞇了瞇眼

(混到這位置,不意外,也……沒什麼意思…)

看著那張冷臉,心裡還是忍不住想起春天那檔事——這傢伙確實替自己求過情,可最後站出來背罪的,是鄭副官。

從此,他多了一條命,卻少了一個兄弟。

這種人情,欠得沉,還沒法算清。

朝會一結束,太陽都快偏到頭頂。

他本該像平常一樣去牧場溜達,看看馬、找人鬧鬧,可今天就是提不起勁。

唉——

兩年前,他被當初剛監國的皇太子任命去西北當大將軍,賜封號「風」,日子是騎馬、殺敵、想戰略,跟弟兄們痛快喝得痛快,過著遊走在死亡邊緣的快樂之中。

西北的風沙刮得臉生疼,馬蹄聲和號角聲在耳邊轟成一片。

營火的煙味混著血腥味,知棠還是能在裡頭笑得出聲。

結果今年春天一回京,戰事停了,人情冷了——功高震主,頭銜拔掉,翅膀剪斷。

二月過完年,整個世界都變了個樣。

當初回京,封號「風王」的他還被扣了幾條莫須有的罪名。

太子那一派的幾個文官乾脆建議:

「讓王爺在家裡乖乖待著就好。」

陸昭或許以為,把他調去皇家牧場當個清閒的管理職,是替他避開風頭的最好辦法

還特地在太子面前替他求了情。

可那些罪名既然已經公告天下,就必須有人背下來。

鄭副官……

那個和他在戰場上一起出生入死、能把背交給對方的老頭。

「瘋小子,你還活著喔!」那人總是咧著嘴笑,像死神跟他半點不沾邊。

「你才去見閻王!」知棠翻個白眼回他,下一刻又能並肩衝進亂軍裡。

他們在刀光劍影裡也能互相開這種玩笑,好像誰都不會真的倒下一樣。

這樣的人,最後卻是毅然決然地站了出來,把罪名攬在自己肩上。

皇家牧場看著安全,可對他來說,離開戰場、離開兄弟,比什麼都難受。

唉…知棠想起來就滿腹愁。

那段日子幾乎天天藉酒消愁

結果——沒想到啊,這位陸大人升官了,還順手把自己的女人塞到牧場來。

三月的時候,牧場來了個挺有意思的小東西,讓他多少不那麼無聊。

牧場的風帶著青草味,午後的陽光曬得人打瞌睡,馬兒在欄裡甩著尾巴。

那天,她提著一籃飼料走過來,像見了狼一樣瞪著我,差點把整籃飼料掀翻,那表情比馬還新鮮。

結果現在連陸昭都懶得去,估計那小東西的活兒上軌道了吧?

沒人可逗,牧場也變得跟京城一樣淡而無味。

「嘖,還是打仗好玩。」他踱回府,隨口跟侍從抱怨,「京城全是會吹耳邊風的傢伙。」

午後的太陽毒辣,他沒睡午覺的心情,伸手把桌上的帳冊翻起來。

一開始,他還會三天兩頭問「帳冊來了沒」,翻翻她的字,順便找茬。

後來連問都懶了——照舊批文、喝湯、喝酒,日子平平淡淡。

前兩頁還是老樣子——馬匹數、飼料用量、巡場記錄,甚至連她那一手小小的歪字都乖了不少。

翻到第三頁時——啪嗒,一張紙掉了出來。

他眉毛一挑,正準備掀開,卻看到上頭那行字:

《王爺過問應對範例備忘錄》

※別慌,照這個唸就活得下來。

他愣了一下,慢慢往下看——

【狀況三】王爺靠太近問:你今天怎麼沒寫我?

→ 防:他開始當自己是馬

建議回答:帳冊以馬匹為主,王爺不屬於馬匹分類……

王爺低頭沉思片刻,忽而失笑。

「哼,怪不得這陣子這麼無趣,結果是你們兩個把本王當傻子耍?」

他指尖輕敲著帳冊,搖頭看向上面的備註 ※你是來工作,不是來戀愛。

他沒生氣,只覺得——

京城裡盡是些算計人的傢伙。

本來對陸昭,心裡就很複雜,現在倒好,連她都跟著一起合起夥來耍他,真叫人不痛快。

他把那張備忘錄疊好,收進袖口。

下筆批下一份公文時,筆觸無意間重了些,墨水濺出,落在旁邊的蜜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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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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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我是丙子年出生的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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