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處於座位區,還是感受到音浪一波波地撞過來。
DJ 把一首首舞曲無縫銜接,舞池的人被節拍攪成同一種起伏;高舉手臂的、只點頭的,勁舞與圍觀,遂形成感受無差異的群體。
「跳舞嗎?」我看著她脫束縛還留著淡壓痕的腳背。
「先不了,我歇一會。」
「行。」我仰頭灌半杯啤酒,轉身鑽進舞池。
更多人湧進;有小圈自成內部節奏,也有兩兩貼近跟低頻。
把晚餐那層悶壓與遊船上殘留的沉默甩到後面後,我心甘情願地離開舞池。
她雙手扣杯,指節放鬆不少,視線在舞池與自己腳尖間來回。
「怎麼?」
她沒答,只是身子微微前傾,像在測這股音響波動能否穿過她現在這層薄膜。
一首歌尾拍拉長成為短暫空白,下一首混入一段她似乎熟悉的旋律,她眼神亮半秒,彷彿是某個記憶點被觸及。
「這首 —」她開口,後面聲音被音浪壓過。
我把杯子往旁邊推出空位,側身等。
她深吸一口似乎打算把什麼鎮壓下去,但呼出時反而站起;腳在地面試兩下,以保守幅度跟著晃動。
「不急。」我說。
她點頭,卻又往前一步。
人群在她面前自動開出通道,踏進去那瞬間肩線再降一格。
節拍貼上手腕、腰側;初始動作像確認一套久未啟用語法,幾個八拍後,生鏽感被汗與呼吸磨掉。上升段落,她抬手,手臂弧線乾淨,眼睛閉了兩拍—像正在把內部一個鎖給撥開。我沒有靠得太近,就待在她視線可觸及的邊緣,讓她可以任意取用或直接忽略。
她表情由收攏變空白,再轉成帶微熱的平靜;那不是亢奮,是從核心慢慢擴散的輕鬆。
第一首結束她沒退,順勢接住下一首。
第二首中段,她笑了一下 — 不是社交性的,是肌肉本能感到快感時冒出的那種。
汗在鎖骨附近結成亮點,臉上的緊繃表情在第三首副歌時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幾近專心的投入。而音樂的節奏已經把她從原來那個緊張壓縮檔裡一行行解壓開來。
那句老派得近乎俗套的四字成語,突然在我腦中浮現 — 相見恨晚。
不只是指我和她,而是她與此刻這個終於完整上線的自己;當然,這包含有我太晚理解的可能。
我在旁看著,感覺她此刻不是「跳舞」,而是用每一次落地改寫今天之前每個被認定的情境;那輪廓慢慢地顯形,就像串起九曲橋每個轉折前的延遲,而逐漸亮起的一小片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