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大課於九月中旬開學,經過兩、三個月的漫長暑假,偶而會想念每周三晚上的「繪本之約」,雖然上課前總是帶著上班一整天的倦意,加上身體延續久搭公車的搖晃感,但課堂之中,繪本就像灑在四周的魔法星星,讓一位媽媽瞬間變成小女孩,自由穿梭在故事的遊戲場裡。
開學第一天回到「老地方」的教室,除了過半數是過去一起上過課的舊同學,另有四個新面孔,老師為了減緩大家準備自我介紹的尷尬與緊張感,帶來許多繪本,讓我們可以自行從中挑選一本比較好介紹自己的書。

我選了一本艾瑞‧卡爾的《看得見的歌》,艾瑞‧卡爾的繪本是我在開始大量接觸繪本之後,在非常早期時就收藏他許多系列作,我記得這本書是在二手書店看到買下的,一來覺得書名非常巧妙,再來是我本身很喜歡音樂,當初看到封面就心想:歌不是用來聆聽的嗎?要怎麼看呢?

翻開第一頁是黑色的小提琴手走進空白的畫面,當他拉起琴弦,不同的色彩隨之出現,豐富的圖像產生有趣的流動感,畫面間也感受得到聲音的質地和氛圍,記得第一次和孩子講這本繪本時,我竟能很自然地以哼唱的方式「讀」給小孩聽,讀完她就立刻說:「好好聽!再唸一次!」,這讓我第一次體會到原來繪本可以創造一種新的路徑,讓視覺與聽覺產生奇妙的交互作用。

《繪本之力》的其中一位作者河合隼雄在一篇〈繪本中的聲音〉的文章裡提到:「繪本具有各式各樣的可能性。當我聽到『繪本的可能』這幾個字時,我馬上想到的是,繪本中的圖,包含了聲音和音樂。」也在〈神奇的繪本〉中這樣描述:「我們甚至可以說,不同的人,從中找到的可能性,也會很不一樣。」
我對其中一位新同學的自我介紹印象非常深刻。她的年紀看上去差不多六十歲左右,曾是一名多年的長期照顧者,好不容易卸下重擔,不到一年又和一群認識的朋友在老人照護機構擔任說故事的志工。她看見朋友能夠做小丑表演或其他元素來演繹繪本的故事,但生性害羞的她比較放不開,所以才會想來上社大的繪本課,希望能學得一些繪本知識和說故事技巧,另一方面也打算準備照服員的專業證照考試。我聽完既是佩服她又替她感到心疼,會想她是怎麼度過多年來照顧另一個人的所有生活,也想或許在她照顧的人離開之後,一定感覺人生頓時失去重心,好像世界突然空出一大塊空白,照顧別人的生活模式像針線一樣扎進她的靈魂,她有想過要怎麼脫離那樣的軀殼嗎?
《繪本之力》另一位作者柳田邦男在〈與生命共鳴的繪本〉裡寫下:
「在人生的各個階段,我們常面臨著各式各樣的危機。事後回想那些試煉,會覺得除了否定面之外,有更多的時候,它其實是個契機,讓我們因為有了新的發現而可以繼續向前耕耘。」
老師在課程中也有引用柳田邦男提出「人生三讀繪本」的觀念。指的是小時候(悠遊)、育兒階段(伴讀),以及人生後半段(品茗)。小孩在自由地在繪本裡探索與感到快樂,為人父母陪伴孩子共讀繪本的珍貴時光,以及老年重拾繪本時,人生經驗的累積更能從繪本中理解生命的可貴,而找到出口或是答案。
他在〈與生命共鳴的繪本〉中闡述自己在57歲時,面對次子自縊的打擊而深陷憂鬱自責的泥沼裡。後來某日走進書店,一時興起翻起檯面上的繪本書,彷彿進入時光隧道,倏地喚起孩子們小的時候自己為他們唸讀童書的記憶。他這樣描述:「為孩子唸繪本,自己也會對繪本有移情作用,自然而然在唸時就會抑揚頓挫,但再怎麼說,這都是為了孩子而有的行為。」「覺得大人帶著唸書時的聲調、以及有體溫的聲音,和孩子共同築起的那個閱讀時空是非常珍貴的。」
這也呼應到松居直在〈當繪本成為焦點時〉一文表示:「成人在其間所要扮演的角色可以說是複雜的,他既是讀者,也是伴讀者,而且,在朗誦的同時,他和既是聽者也是讀者的小孩又共有了一段繪本經驗。」
在柳田邦男重新拾起繪本後,他也發現繪本帶給自己前所未有過的體悟和意義,在書中某處折射出回顧人生的一道光,理解出箇中蘊含的深意,使他內心感到澎湃與感激。因此他認為:「大人為自己閱讀繪本、把繪本當成是自己的書,乃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河合隼雄也說:「繪本,實在是很神奇的東西。從零到一百歲的人都喜愛。就算是小小、薄薄的一本,裡面所蘊含的內容也可以既深且廣。只要看過一次,就可以留下深刻的印象,如果是在一個偶然的機會被想起,還會激起心中的漣漪。」
我看著那位同學的背影,浮現先前那些種種疑問之後,額外又升起一份安慰的心情;幸好她現在遇見繪本了,雖然才剛開始,不過,我想她會漸漸明白繪本不只是陪伴孩童或老人可運用的一種媒介,繪本也會連結到人生不同的階段,療癒曾經的辛苦和傷痛,重拾單純的快樂,好好享受閱讀的當下,我由衷希望她在未來遇見的繪本裡,能找到她的自由與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