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節 懶散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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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好個哲學一家親》第一章(另一版)

不知幾點,沐芳宜側躺在沐雍熙的旁邊,也不知道自己是甚麼時候醒來的。只知道一睜眼,陽光便照落在一旁的雍熙身上,自己也靜靜地看著她的睡顏——和緩沉穩的呼吸中,映照的是,眼睫隨著呼吸微微顫動,臉龐安穩、寧靜、沉沉在夢鄉。不由猜想:「她應該對能好好睡覺,不用在半夢半醒間被拎起來,而感到非常開心吧!」本來清冷的臉上,也浮現一抹極淡卻溫和、慈藹的笑意。

這次是隔了多久,才再次看到她的睡顏;五歲、六歲,還是八歲的時候,已記不清了!只覺這模樣,令他感到既安穩又懷念,不免在想:「這孩子是怎麼從八百多公克,長成現在這樣的?又是甚麼時候長大了?小時候那麼可愛,看著他一路成長,既希望能飛高飛遠,又希望他能像小時候那般可愛………」突然發現自己內在的矛盾與不捨,轉過頭的剎那,想起要給他煮的零餘子湯還沒煮,立即起身,悄無聲息地踱步而出。

沐芳宜簡單洗漱後,開始煮零餘子湯。正要走向廚房時,回眸看向牆上的掛鐘,恰好在十點十幾分的時候。在簡單弄了兩份早餐,並盛了兩碗零餘子湯後,本想去叫她起來吃的,一看時間剛過十一點,乾脆先坐下,等到半分再去叫。

在啜飲幾口熱湯後,愣神了片刻,不由想起在六零年代在馥大念東西樓的往事,仔細想了又想,能記得的事不多,不只少,而是非常少!思來想去,只能記得一些人與事:「盛姨」盛蓮頤、身世與經歷很特別的雷誠勇、姓名令人感到蕩氣迴腸的老師:施劍昀,字劍函、劍彧又字劍珩等等。

之所對後面幾位的印象特別深,即便年過半百依舊記得,都是因為第一次上課的深刻記憶。當施劍昀教授穿著襯衫與褲裝走進來,面對坐在台下的我們,各個面露驚訝、不可思議又不大理解,仿佛一把把利劍懸在頭上的神情;她不驚不慌,也不像習以為常的樣子,在黑板寫下姓名。站在一旁,既是介紹又像解惑般,鏗鏘有力道:「我生在全家族都是武門的人家,家人不是將軍、海軍、陸軍或空軍,就是軍師或早年在海艦隊等任職的武官。因此,父母取名劍昀,祖父母取字劍彧又字劍珩,外公與外婆則取字劍函。所有人都希望我走上武門的路,但我卻選擇走上文科的路,從此一去不復返。」

正當台下的我們,還處在驚訝與愣神之際,施劍昀老師像是補充般,說:「爸媽對我當初的選擇失望透頂,外祖父母與祖父母則是沉默不語,既沒有反對也沒有贊成。但我至今不後悔當初的抉擇。」隨後,開始講課。

當下,不過十七八歲,就被這開場震到了!但也是基於她在與我們的年齡相似的時候,能以蚍蜉之姿,對抗整個家族、反抗習以為常的一切秩序。她在自我介紹時,已年過五旬,可仍舊說出「至今不後悔」的話,對那時的我來說,不可謂不震憾!

盛蓮頤老師,我們都稱之「盛姨」。第一次上課,只見一頭灰白短髮,半沉著眼,看似沒睡飽卻不是疲態,而是有一點點倦,又帶清澈的眼神。如今,才知道那神情很像現在年輕人說的「厭世」。那時盛姨穿著全黑的衣褲,步履輕快地走進教室。曾有老師調侃她萬年不變的黑色,是在給自己的人生服喪!她不以為意,仍半沉眼的回應:「穿得一身黑,才能讓學生專注在板書上,也更能照亮學生的思想,有何可喪。」

只見一身黑的盛姨,站在黑板前,溫和而有力的介紹:「我的本名是蓮昀,字蓮頤又字蓮芮,唸起來太麻煩了,乾脆改名蓮頤。雖然唸起來像『聯誼』,但你們放心,我只聯書不聯人。」

這番既正式又有幾分玩笑的介紹,讓全班哄堂一笑,我也搖頭輕笑,對這位灰白短髮的老師,另眼相看!

後來,盛姨辦了像沙龍的讀書會,一開場便說:「我的目的不只是想讓沒有要走學術的學生一起聊學問,而是在你們擁有思想後,多添柴加油,讓你們在人生的道路上燃燒綿延,照亮內心的苦悶。」隨後,又一臉厭世的講:「要來這裡聯人也可以,但要禮尚往來,心平氣和地再見。」聽完都不由得一笑,我也對這位特別的老師多了不一樣的印象!

她很歡迎別系的旁聽生來參加,一起討論、一起聊聊;更特別的是,允許任何學生挑戰她的論述或觀點,乃至挑出沒注意或沒發現的錯處。記得有一次,陸貞穆(原名不詳)忽然站起來,聲音高亢地挑戰她的論述,言詞犀利,整場瞬間安靜到只剩鐘擺的滴答聲,以及空氣瞬間的凝固。我們的目光都投向那位言行失控的同學,沒人注意她何時轉身,又何時坐下,我只看到她半沉著眼,看似很無聊的樣子,一手托腮,靜靜地聽著。

我們時不時面面相覷,有不少人在竊竊私語。忽然發現盛姨非常冷靜,不因打斷和犀利的言詞感到備受污辱,也不因當眾被挑戰權威,而感到羞辱與難堪,依舊冷靜。

一直到陸貞穆講完,盛姨仍托著頭,悠悠地問:「你講完了?」那聲調依舊溫和,卻有寬容的力量。只見對面的陸貞穆氣喘吁吁地答覆:「說完了。」她起身走去,拍了拍他的肩:「你的質疑很有力,不只是進步,而是一大躍升。下回試著在銳利之外,也保持語氣的平和,更能讓人仔細聽你說。先去休息一下,再來接著聊,好嗎?」陸貞穆點了點頭,一瘸一拐地向門口而去。

當時很多人都說陸貞穆看起來很怪,說話時感覺有幾分正常,讀他寫的小文章也認為思路通暢,文筆銳利卻帶有幾分刻薄,讓人相當不適。

那時我還年輕,人生經歷少,體悟也少,對盛姨的言行在很長的時間都不明白為何如此,即便她曾跟我們說過:「我不是聖母瑪利亞,只是默默給你們添柴加油的人。」不免會心一笑,仍不明白!如今回想,她教給我們的,不只是學問,更是如何以理服人、以溫暖與寬容收服世界。這些年,我常在想,若我能有她一半的睿智、思辯與敦厚的寬容,雍熙或許能更早明白什麼是思想的力量。可這些都是後話了!

第一次上雷誠勇老師的課,感覺身在陣陣驚雷風暴中,他的嗓門大,中氣十足,言詞銳利卻不苛刻;罵人直接、簡潔有力,讓人還沒反應也來不及流淚,就先愣住了!當然,也包含年輕時的我。

那次上課,講課不到半節,忽然聽到一陣陣聲震屋瓦的罵聲,像是轟然巨響般,沒人能聽清在罵甚麼。等他罵完,不過片刻;我邊流淚邊環顧四周——有人不是在夢周公根本驚不醒,就是和我一樣邊愣邊流淚,或是掩面啜泣、伏在桌邊默默哭,再不就是沒哭,但紛紛驚住了!

下次再去的時候,多了幾位年長的學長,卻少了很多學生。走到一位學長身邊問道:「請問,我可坐在這裡嗎?」

那位學長,一頭光亮,五官深邃,笑容慈藹地說:「當然可以」在他身邊坐下,然後介紹:「我叫沐芳宜,學長呢?」「華澄君,你好。」聽罷,便問他為何第二次上課人那麼少?你們聽得懂雷老師在罵甚麼嗎?好像不少學長姊在私下都稱老師叫『雷公』,只因嗓門大,比獅子吼驚人?」

只見那位慈藹的學長微皺眉,解釋雷老師嗓門大,言辭犀利直接又簡潔,確實聽來像在罵人,但他不是在罵你們,只是在批評或罵寫書的人。隨即說,雷老師的授課方式,確實會嚇跑很多學生,因為你可能每節課都在哭,加上他的前半生的緣故,中文講得又沒有很準確,說是講更似罵,罵一罵,還變成用英文夾雜方言再夾雜著中文交互罵。忽然咳咳兩聲,接續說,因此有時上課會變成又哭又笑、一會哭又一會笑的情況,讓人哭笑不得。所以,雷老師講課算是笑淚跟苦血交織,比坐雲霄飛車還刺激!

另一位坐在華學長身邊的學長自我介紹,說姓陳,單名一個總字。他則補充說雷老師生於戰爭時期,十三歲還是十四歲的時候,親眼目睹家人被飛機的炸彈瞬間炸死,他因為距離較遠,是唯一幸運存活的人。後來,被一對牧師夫婦收養到美國,但聽力受損,一隻耳朵聽不到,另一隻聽力不好,有一點重聽,應該是收音不好。

聽完,瞬間恍然!

華學長又說雷老師雖然親歷慘劇,卻不像受傷的人。他因為學問好,性格也非常驕傲、自大,脾氣是大了一些,但學問不錯。

陳學長在一旁說,雷老師只有兩怕:一、怕別人聽不到;二、怕學生不思不問,只為一昧抄與記,只知吞嚥學問。

「所以,我們幾個才坐在這裡,紀錄你們的提問,跟老師講的內容。」只見華學長慈藹的笑容裡,藏著一絲俏皮。

陳學長解釋道,馬友蓮院長上次巡視看到課堂情況,建議雷老師找學生記錄跟準備大聲公,把聲量跟聲調都放低,語調放緩,老師同意了。其實雷老師以前在這裡教過兩年,後來回美國,這次是回來教的。

「呵,難怪上次一句也聽不懂!」

只見華學長似警示般「喔喔」兩聲,似提醒道:「那你要多加油,老師講課很快,劈哩啪啦就能講完一章的內容。」

「哎,有我們坐鎮,他們只要有預習就好,不用擔心聽不懂。」

「全靠我們嗎?」

「至少能靠得住一半吧!」

沐芳宜回神而來,只見毛丫頭不知何時坐在對面,本來擺放的碗盤跟筷子已被收拾乾淨了,只見他托著頭,似在閉目養神。

「你甚麼時候起床的?」

「媽媽十一點半打給我,叫我起來看母親在不在,又問朋友們來的時候怎麼招待他們。」

聽罷,瞬間想起來昨晚入睡前,把手機調成靜音模式,又想六妹不知道有甚麼事要找他,因為一直沒回覆才會擔心吧!

「我跟媽媽說你在想事情,媽一聽就說不要去叫你,也不說有甚麼事就掛斷了。」

聽了,就問他,還有甚麼想問的嗎?

「本來想聽母親跟爸媽的青春往事,但媽媽說那會是一場一千零一夜,等放長假再說。」

「之前忘了要煮湯給你喝,趁今天趕緊補上。」

沐雍熙一臉稀鬆平常,聽到母親這麼說後,感謝他準備這一頓早午餐,也感謝他願意陪自己一起經歷這次的一千零一夜。稍稍停留一會,就說自己還有不少疑惑,也許等上了梁邕熙老師的道德哲學能夠想通。

「淳熙,我希望那次的炸式疑問,即便你沒想通或沒有解惑,也不必糾結。只希望你能明白縱使自己不完美,甚至殘破不堪,也能學會接納和擁抱自己,並持續成長。」

沐雍熙看著母親真誠地說這些話,雖然沒法立即明白,卻能感受到母親的用心,答覆一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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