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屍西風町:血梳引魂記(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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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創作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第五章:奪軀之危

槍!冰冷的金屬觸感如同毒蛇纏繞指間,沉甸甸的殺意壓得靈魂窒息。扳機正被一股冰冷、狂暴、不屬於林曉薇的意志,無情地向後壓去!指尖下的彈簧發出細微而致命的呻吟。槍口,隔著衣香鬢影與虛偽的恭維,死死鎖定台上那個身披榮光、笑容滿面的張正濤!

時間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凝固。水晶吊燈的光芒刺目,掌聲與歡呼聲變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曉薇的意識在體內瘋狂嘶吼、掙扎,如同一隻被困在琥珀中的飛蟲,徒勞地撞擊著怨靈鑄就的鋼鐵牢籠。她能清晰地“看”到張正濤那雙鷹隼般的眼睛,在聚光燈下閃過一絲極其細微的、源自於無數次生死邊緣磨礪出的本能警覺。那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錐,穿透喧囂的人群,精準地朝著她這個方向刺來!

跨越半個世紀的血海深仇與滔天冤屈,在虛幻與現實的夾縫中,轟然對撞!

「不——!」曉薇用盡靈魂最後的力氣吶喊,試圖奪回哪怕一絲身體的控制權!但月仙積攢了五十七年的怨毒與殺意,如同決堤的岩漿,洶湧澎湃,瞬間將她微弱的抵抗意志沖刷殆盡!食指的肌肉纖維,在怨靈的絕對支配下,冷酷地完成最後的收縮!

就在扳機即將抵達臨界點、撞針即將擊發的千鈞一髮之際!

「天地玄宗,萬炁本根!廣修億劫,證吾神通!」

一聲蒼老卻洪亮如雷、飽含著浩然正氣的暴喝,如同九天驚雷,在曉薇的靈魂深處轟然炸響!是陳伯!聲音並非來自外界,而是直接穿透了怨靈的封鎖,震盪在她的識海!

伴隨著這聲蘊含著古老力量的咒語真言,一股沛然莫御的暖流,如同初升的朝陽,猛地從曉薇貼身佩戴的符袋深處爆發出來!符袋表面那些瀕臨破碎的硃砂符文,在這一刻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刺目的金色光芒!光芒並非實質,卻帶著一種淨化一切邪祟的神聖氣息,瞬間穿透衣料,將那柄憑空出現、凝聚著怨靈殺戮意志的手槍籠罩!

嗤——!

如同燒紅的烙鐵浸入冰水!那冰冷、凝實的殺意與怨氣幻化的手槍,在金光的灼燒下,發出一聲淒厲的、非人的尖嘯!槍身劇烈震顫,冒出濃烈的、帶著腥臭氣味的黑煙,瞬間變得虛幻透明,緊接著如同摔碎的玻璃般,寸寸崩解、消散於無形!

「呃啊——!」曉薇腦海中響起月仙怨靈痛苦至極的尖嚎!那股操控她身體的冰冷意志如同被重錘擊中,猛地鬆懈了一瞬!

就是這一瞬!

現實的引力如同巨網般猛地將曉薇的意識從那虛幻的頒獎現場狠狠拽回!刺眼的金光、鼎沸的人聲、張正濤那令人心悸的目光…所有幻象如同被狂風吹散的沙堡,轟然崩塌!

視野重新聚焦。

眼前是西風町廢墟陰暗的角落。塵土飛揚,陰風仍在呼號,捲起枯葉打著旋。陳伯臉色煞白,嘴角溢出一縷鮮血,但他雙手死死按在曉薇後心的“靈台穴”上,掌心貼著一張正劇烈燃燒、發出噼啪聲響的金色符紙!符紙燃燒的火焰呈現純正的金色,散發著溫暖而神聖的氣息,正是這股力量,在最危急的關頭,強行切斷了怨靈對曉薇的絕對控制,並重創了它的凶煞之氣!

曉薇渾身癱軟如泥,直直地向後倒去,被陳伯一把扶住。她劇烈地喘息,心臟狂跳得幾乎要炸開,冷汗瞬間浸透內衣,冰冷刺骨。她下意識地摸向腰間——空空如也!那致命的幻覺手槍,連同那股幾乎讓她萬劫不復的殺戮衝動,都消失了。只有懷中那個符袋,依舊冰冷地貼著皮膚,但表面擴大的裂痕邊緣,那些滲出的暗紅怨血,此刻正被符袋深處散發出的微弱金光一點點逼退、蒸發,發出滋滋的輕響。符袋的搏動也變得微弱而紊亂,顯然怨靈受到了重創。

「陳…陳伯…」曉薇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劫後餘生的巨大恐懼和虛弱讓她幾乎說不出話。

「別說話!」陳伯的聲音嘶啞而急促,帶著力竭的虛弱和後怕,他警惕地環視著陰風呼嘯的廢墟,「『淨心神咒』加『金光破邪符』也只能暫時壓制它!這裡殘留的怨氣太濃,它在瘋狂汲取力量!快走!」

他半拖半抱著幾乎虛脫的曉薇,踉踉蹌蹌地衝出廢墟,將她塞進車裡,自己也跌入駕駛座,發動引擎,油門踩到底,車子如同離弦之箭般衝了出去,將那片縈繞著無盡怨念的死亡之地遠遠拋在身後。

直到車子匯入喧囂的車流,陽光透過車窗灑在身上,曉薇才感覺到一絲活著的溫度。她蜷縮在副駕駛座上,身體仍在無法控制地顫抖,符袋每一次微弱的搏動都牽動著她敏感的神經。剛才那一幕太真實了,真實到她甚至能感受到扳機的阻尼感和金屬的冰冷。如果不是陳伯…她已經成了怨靈復仇的傀儡,當眾射殺了張正濤!那後果…不堪設想!

「…殺…了…他…」腦海中,月仙那怨毒的低語並未消失,只是變得極其微弱和斷續,如同垂死的毒蛇,但仍在不甘地吐著信子。重創之下,它暫時無力再強行奪取身體的控制權,但那滔天的恨意和執念,已如跗骨之蛆,更深地與曉薇的靈魂糾纏在一起。

「共生…更深了…」陳伯一邊開車,一邊劇烈地咳嗽了幾聲,抹去嘴角的血跡,臉色灰敗,「它現在蟄伏了,但就像休眠的火山…下一次爆發,只會更猛烈…我們必須在它恢復之前,找到那個『Y.L』!」他目光投向曉薇緊攥在手中的那枚銀燕胸針,藍寶石在陽光下閃爍著幽微的光。

回到曉薇的公寓,陳伯不顧自身損耗,立刻重新布置了更強的符陣,用摻雜了自身精血的硃砂,在符袋的裂痕上繪製了更為繁複古奧的符文,暫時穩固了封印。曉薇則癱在沙發上,渾身脫力,腦海中反覆回放著廢墟中最後看到的那塊青石板——“永豐船務聯絡處”,以及幻境中月仙與那光頭漢子接頭的畫面。

「永豐漁具行…是掩護…」曉薇聲音沙啞地開口,「月仙當年就是在那裡打聽船票…那個光頭漢子…是關鍵!找到他,也許就能知道她託付了什麼,或者…那個『Y.L』的消息!」

陳伯眼睛一亮:「對!那光頭漢子能經營偷渡船票,絕非無名之輩!這種人,往往有案底,或者有固定的地下人脈!哪怕過去幾十年,只要他還在世,或者有後人、有當年的知情人,就一定能挖出線索!」他立刻拿出一個老舊的翻蓋手機,開始撥打幾個塵封已久的號碼,動用他積累數十年的、遊走於城市灰色地帶的關係網絡。

等待是煎熬的。符袋的冰冷搏動如同定時炸彈的倒計時。曉薇強迫自己冷靜,拿出筆記本,將所有線索再次梳理:月仙、醉夢樓、紅嫁衣、張正濤(確認)、清潔工老吳(遇害)、銀燕胸針(Y.L)、永豐船務聯絡處(光頭漢子)、未婚夫(大陸)…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窗外天色漸暗。就在焦慮幾乎要將兩人吞噬時,陳伯的手機響了。他迅速接起,低聲交談了幾句,臉色先是凝重,繼而露出一絲振奮。

掛斷電話,陳伯眼中閃爍著銳利的光芒:「有消息了!當年西風町一帶的地下掮客圈子裡,確實有個綽號『光頭勇』的狠角色,專門幹些見不得光的勾當,包括倒賣緊俏物資和…偷渡名額!永豐漁具行就是他的一個聯絡點!」

「他還活著?」曉薇急切地問。

「活著,但也差不多了。」陳伯語氣複雜,「中風偏癱多年,住在萬華區一家條件很差的安養院裡,神志時而清醒時而糊塗。據說當年風光時得罪人太多,晚景淒涼。最重要的是…」他壓低聲音,「提供消息的老兄弟說,光頭勇中風前幾年,有一次喝醉了酒,曾吹噓過一樁『大生意』,說他經手過一個『頂級舞小姐』的『斷頭路』,那女人給了他一件價值連城的東西做定金,結果人還沒上船就『沒』了…東西自然也…嘿嘿…」那聲意味深長的冷笑,讓曉薇心頭一寒。

「斷頭路」…是道上對偷渡失敗、客死異鄉或中途失蹤的殘酷隱喻!「價值連城的東西」…難道是月仙用來換船票的物件?會不會與「Y.L」有關?

「馬上去萬華!」曉薇掙扎著站起來,眼中燃起希望的火苗。這是目前唯一的、最直接的線索!哪怕只能從一個神志不清的老人口中挖出隻言片語!

夜色中的萬華區,燈火闌珊,老舊的街巷透著市井的喧囂與滄桑。陳伯驅車七拐八繞,停在了一條陰暗潮濕的小巷深處。空氣中瀰漫著廉價食物和消毒水混合的氣味。所謂的「安養院」,不過是一棟破敗公寓樓底層打通改造的狹小空間,光線昏暗,設施簡陋。

在一個散發著異味、只有幾張鐵架床的房間角落,曉薇和陳伯見到了「光頭勇」。曾經的兇悍早已被病魔摧毀,他癱瘓在輪椅上,頭顱歪斜,口水不受控制地從歪斜的嘴角淌下,渾濁的眼睛半睜半閉,只有偶爾轉動的眼珠證明他還活著。

陳伯上前,熟練地塞給一旁看護的、滿臉不耐煩的中年婦女一疊鈔票。婦女掂量了一下,撇撇嘴:「快點問,老頭子清醒的時候不多。」說完便扭著腰出去了。

房間裡只剩下三人。陳伯湊到光頭勇耳邊,用低沉而清晰的聲音,如同喚醒沉睡記憶的咒語:「勇哥?還記得西風町嗎?醉夢樓…月仙姑娘…」

「醉…醉夢樓…」光頭勇渾濁的眼珠似乎動了一下,喉嚨裡發出含糊的咕噥聲。

「對,醉夢樓。月仙姑娘,穿藍旗袍,頂漂亮的頭牌…她是不是找過你?打聽回大陸的船?」陳伯引導著。

「船…船…」光頭勇的呼吸似乎急促了一點,歪斜的嘴角努力地想說什麼,「…貴…貴客要的…不…不能走…」

「誰不讓她走?」曉薇忍不住插嘴,聲音因緊張而發顫。

光頭勇渾濁的目光艱難地移向曉薇,沒有焦距,卻彷彿穿透了時空,看到了某個令他恐懼的身影:「…穿…穿黑皮的…大…大人物…手…手上有疤…凶…凶得很…」他含糊地說著,右手下意識地做出一個掐握的動作。

張正濤!果然是他從中作梗!曉薇和陳伯對視一眼,心頭更沉。

「月仙姑娘給了你什麼?」陳伯緊追不捨,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是不是一件…銀的?燕子?上面有字?」

「銀…燕子…」這兩個詞似乎觸動了光頭勇腦海中某個關鍵的節點!他那渾濁的眼睛猛地瞪大了一些,閃過一絲極其複雜的光芒——有貪婪,有恐懼,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惋惜?他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怪響,枯槁的手指顫抖著指向自己癱瘓的右腿方向,含糊不清地吐出幾個破碎的音節:

「…不…不在…我這…給…給『雲…雲生』…了…船…船沒開…東西…東西還…還他…」

雲生?!

Yun Sheng?Y.S?!

曉薇如遭雷擊!「Y.L」!不是字母縮寫!是名字!「雲生」!月仙的未婚夫叫雲生!她託付給光頭勇的「價值連城的東西」,是讓他轉交給在大陸的雲生?因為船沒開成(月仙被害),所以光頭勇後來設法把東西「還」給了雲生?!這意味著…雲生後來可能也來過台灣?!或者…光頭勇通過某種渠道把東西送回去了?!

「雲生是誰?他在哪?」曉薇撲到輪椅前,急切地追問,心臟狂跳。

但光頭勇眼中的那一點清明如同風中殘燭,迅速熄滅了。他喉嚨裡的嗬嗬聲變成了無意義的呻吟,口水流得更洶,眼神徹底渙散,無論再如何呼喚,也得不到任何回應了。

「雲生…」陳伯咀嚼著這個名字,眉頭緊鎖,「這個名字…有點耳熟…好像在哪裡聽過…」他苦苦思索著。

就在這時!

嗚嗚嗚——!

一陣極其淒厲、怨毒、如同萬千鋼針刺入腦髓的女子哭嚎聲,毫無徵兆地在狹小的房間內炸響!這一次,聲音並非來自符袋,而是直接從曉薇的體內爆發出來!伴隨著哭嚎,一股冰冷刺骨、帶著濃烈血腥味的氣息猛地從她身上擴散開!房間裡本就昏暗的燈泡發出不堪重負的滋滋聲,光線驟然變得明滅不定,如同鬼火!

「呃!」曉薇悶哼一聲,痛苦地彎下腰,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都被一隻冰冷的鬼手狠狠攥住、攪動!懷中的符袋劇烈震顫,表面的金光符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下去!裂痕處,濃稠如墨的暗紅怨血洶湧滲出,瞬間浸透了她的衣襟!

怨靈甦醒了!「雲生」這個名字,如同投入沸油的火星,瞬間引爆了它蟄伏的怨毒核心!它感受到了!感受到了與未婚夫相關的線索!那積壓了半個多世紀的、無盡的思念、等待的煎熬、未能完成婚約的遺憾與痛苦,如同海嘯般與原有的仇恨混合,形成了更加狂暴、更加不可控的滔天巨浪!它要找到雲生!無論生死!

「快!離開這裡!」陳伯臉色劇變,一把攙住幾乎要跪倒的曉薇,強行將她拖出房間。那看護婦女聽到動靜探頭進來,只看到燈光狂閃,一股陰風撲面而來,嚇得尖叫一聲縮了回去。

兩人跌跌撞撞衝出安養院,回到車上。曉薇蜷縮在座椅上,身體劇烈地抽搐,牙關緊咬,額頭青筋暴起,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滲出血絲。腦海中,月仙的哭泣聲、對張正濤的詛咒聲、對「雲生」這個名字的淒厲呼喚聲,交織成一片毀滅靈魂的噪音風暴!符袋的搏動變得強勁而紊亂,冰冷與灼熱交替侵襲著她的身體,共生侵蝕的速度正在急劇加快!

「雲生…雲生…」陳伯一邊開車,一邊反覆念叨著這個名字,眉頭緊鎖,突然,他猛地一拍方向盤,眼中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光芒!

「是他!李雲生!我想起來了!」


第六章:彼岸花開

「李雲生!對!就是李雲生!」陳伯的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車子在夜色中疾馳,「大概…大概是二十年前?還是二十五年前?當時我在松山民俗文物館剛當上副館長不久,館裡接收了一批從大陸運回來的、台胞捐贈的『特殊』遺物…其中很大一部分,是當年滯留大陸、最終客死異鄉的台灣老兵或者商人的骨灰和遺物!」

「那批東西運來的時候,手續很繁瑣,上面管得很嚴。我負責清點登記,印象很深。其中有一個很普通的青花瓷骨灰罈,標籤上寫的名字就是『李雲生』!籍貫寫的是福建泉州,死亡時間…大概在六十年代末…具體記不清了,但絕對是很多年前了!」

陳伯的話如同冰水澆頭,瞬間澆滅了曉薇心中剛剛燃起的希望之火。死了?雲生早就死了?客死大陸?那光頭勇說的「東西還他了」…是指把東西隨著骨灰罈一起送回來了?還是…?

巨大的失落和體內怨靈更加狂暴的反應,讓曉薇眼前陣陣發黑,嘔吐感強烈。

「你先別急!」陳伯立刻察覺到她的狀態不對,趕緊說道,「重點不是骨灰!是登記簿上『李雲生』名字旁邊,還有一行備註小字!寫著『附遺物一件:銀質胸針(燕子)』!」

銀燕胸針!

曉薇猛地睜大眼睛,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

「對!就是那枚胸針!」陳伯肯定地點頭,「當時我覺得這東西很精緻,不像普通士兵的東西,還特意多看了幾眼。燕子造型,藍寶石眼睛,翅膀內側刻著『Y.L』!和你手裡這枚一模一樣!絕對是同一枚!或者說…是月仙託付給光頭勇、讓他轉交給雲生的那枚!後來隨著雲生的骨灰,一起回到了台灣!」

線索瞬間貫通!月仙當年用這枚可能是定情信物的銀燕胸針作為定金或信物,交給光頭勇,託他安排回大陸的船期。但計劃被張正濤破壞,月仙慘死。光頭勇後來不知通過什麼渠道(可能是後來開通的兩岸探親),將這枚未能送達的胸針,連同雲生在大陸去世的消息和骨灰,一起送回了台灣,算是「物歸原主」,了卻一樁因果。

所以,現在文物館裡那個骨灰罈旁邊的銀燕胸針,正是月仙當年交給光頭勇的那一枚!是承載著她對未婚夫全部思念和承諾的信物!也是她怨念中,除了復仇之外,最深的執念所在!

「去文物館!現在就去!」曉薇強忍著體內翻江倒海的痛苦和怨靈的嘶嚎,掙扎著喊道。找到那枚胸針,讓月仙的怨靈「看到」它,感受到它最終回到了象徵著雲生的地方,或許…或許能平息她最深沉的遺憾和牽掛,為安撫這狂暴的怨靈爭取一線生機!

「好!撐住!」陳伯猛打方向盤,車子朝著松山的方向疾馳而去。

深夜的松山民俗文物館,靜謐得如同墳墓。只有保安室還亮著燈。陳伯作為老館長,刷了門禁卡,帶著曉薇悄無聲息地進入。穿過陰森寂靜的展廳走廊,空氣中漂浮著塵埃和舊物的氣息。最終,他們來到了位於地下室角落的「暫存庫」。這裡存放著尚未整理、未對外展出的捐贈品和待處理遺物。

空氣陰冷潮濕,瀰漫著濃重的樟腦和塵土混合的氣味。高高的金屬架子上,整齊地碼放著各種蒙塵的箱子和包裹。陳伯憑藉著記憶,打開手機電筒,在一個標註著「丙寅年(1986)大陸台胞遺物專項」的區域仔細翻找。

時間在寂靜中流逝,只有兩人粗重的呼吸聲和翻找物品的窸窣聲。曉薇靠著冰冷的架子,身體的顫抖越來越劇烈,符袋的搏動如同重錘敲擊著胸腔,腦海中怨靈的嘶嚎越來越尖銳,充滿了對那枚胸針的渴望和…一種近鄉情怯般的巨大悲傷。她能感覺到月仙殘念的劇烈波動。

「找到了!」陳伯低呼一聲,從架子深處拖出一個落滿厚灰的硬紙板箱。箱子側面貼著泛黃的標籤:「李雲生(福建泉州) 遺骨及遺物」。

陳伯小心地打開箱子。裡面是一個深藍色粗布包裹的、約莫一尺高的青花瓷骨灰罈。而在骨灰罈旁邊,靜靜地躺著一個小小的、同樣落滿灰塵的硬紙盒。

陳伯深吸一口氣,拿起紙盒,吹去上面的浮塵,緩緩打開。

盒子裡,鋪著褪色的紅絨布。

紅絨布上,靜靜地躺著一枚銀質胸針。

展翅的燕子,鑲嵌著細小的藍色碎寶石。在手機電筒的光束下,燕子翅膀內側,那兩個細小卻清晰無比的英文字母「Y.L」,折射出幽幽的光芒。

與曉薇手中那枚從金燕玲處得來的胸針,一模一樣!不,這就是當年月仙交給光頭勇的那一枚!承載著她跨越海峽、卻終究未能送達的思念!

就在盒子打開、胸針暴露在空氣中的瞬間!

轟——!

曉薇懷中那個符袋猛地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灼熱!緊接著,一股無法形容的、冰冷與熾熱交織的洪流,如同決堤般從裂縫中洶湧而出!瞬間衝破了陳伯加持的符咒封印!一道濃郁得近乎實質的、帶著無盡悲苦與思念的暗紅色霧氣,如同有生命般,從符袋中激射而出,撲向盒子裡那枚銀燕胸針!

「月仙!」曉薇失聲驚呼,身體被這股力量帶得一個趔趄。

暗紅的霧氣瞬間包裹住那枚胸針。沒有預想中的狂暴,反而是一種難以言喻的、令人心碎的悲傷氣息瀰漫開來。整個地下庫房的溫度驟降,空氣中彷彿響起了若有若無的、淒婉哀絕的嘆息。那霧氣緩緩流轉,如同在溫柔地撫摸著胸針,又像是在無聲地哭泣。

盒子裡的銀燕胸針,在暗紅霧氣的包裹下,輕輕地、輕輕地顫動了一下。翅膀上的藍寶石,閃過一道微弱的、如同淚光般的光芒。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靜止了。跨越了生死的阻隔,歷經了半個多世紀的飄零,這枚承載著無盡愛戀與遺憾的信物,終於以這種方式,觸碰到了它主人殘留於世的、最深的執念。

曉薇和陳伯屏住呼吸,緊張地注視著。他們能感覺到,那洶湧的怨毒和殺意在這一刻如同退潮般迅速減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化不開的悲慟和無盡的眷戀。纏繞在曉薇身上的陰寒與撕裂感,也奇蹟般地緩和了許多。

有希望!這枚胸針,真的能安撫怨靈最核心的執念!

就在兩人心中升起一絲期盼之時——

異變陡生!

那包裹著胸針的暗紅霧氣突然劇烈地翻滾起來!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潭水!一股更加強烈、更加尖銳的怨毒和憤怒,如同火山爆發般從霧氣深處噴湧而出!瞬間沖淡了之前的悲傷!

「…騙…子…!…假…的…!」月仙怨靈那充滿了被欺騙的狂怒和絕望的尖嘯,直接在曉薇和陳伯的腦海中炸響!

什麼?!假的?!

曉薇和陳伯如遭雷擊,難以置信地看向盒子裡的胸針!

只見那枚在暗紅霧氣包裹下的銀燕胸針,翅膀內側那「Y.L」的刻痕處,竟在怨氣的劇烈衝擊下,極其輕微地…剝落了一小片極薄的銀屑!露出了下面一點點…與周圍銀質色澤略有差異的、更為暗淡的金屬底層!

仿製品?!這枚胸針是假的?!

這個念頭如同晴天霹靂,瞬間擊碎了曉薇心中最後的希望!光頭勇當年根本沒有把真品還回來!他吞掉了月仙的定情信物!他交給文物館的,只是一個粗劣的仿冒品!他用一個贗品,敷衍了客死異鄉的李雲生,也欺騙了歷史!

「呃啊——!!!」怨靈發出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淒厲、都要絕望、都要充滿毀滅氣息的尖嘯!被至親(未婚夫)訊息喚醒的溫柔與悲傷,瞬間被更深的背叛感和滔天怒火所取代!這股怒火不僅針對張正濤、針對光頭勇,甚至遷怒於所有見證了這份虛假的人!包括曉薇和陳伯!

暗紅的怨氣瞬間由悲傷的霧氣轉化為狂暴的、帶著血腥味的龍捲風!猛地從胸針上抽離,如同狂怒的巨蟒,狠狠撞向近在咫尺的曉薇!

噗!

曉薇如遭重擊,整個人被這股無形的巨力狠狠撞飛出去,重重砸在身後的金屬架子上!架子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上面的箱子劈里啪啦地往下掉!她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噴了出來!懷中的符袋徹底爆開!那半截染血的骨梳如同掙脫了最後枷鎖的凶獸,帶著沖天的怨氣和血光,懸浮在半空中!梳齒間纏繞的頭髮瘋狂舞動,如同無數怨毒的觸手!

「曉薇!」陳伯目眥欲裂,不顧一切地撲過去,手中早已準備好的、浸染了他精血的「五雷鎮煞符」朝著骨梳狠狠拍去!

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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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籙與骨梳碰撞的瞬間,爆發出刺目的電光和沉悶的雷鳴!整個地下庫房劇烈震動!灰塵簌簌落下!骨梳被暫時擊退,發出憤怒的嗡鳴,但陳伯也被反震之力掀飛,撞在牆上,臉色瞬間變得金紙一般,顯然受了極重的內傷!

「…都…得…死…!」怨靈的意念充滿了毀滅一切的瘋狂!骨梳在空中調轉方向,濃郁的血光鎖定了倒在地上的曉薇!梳齒根部的血跡如同活物般蠕動,散發出令人靈魂凍結的死亡氣息!它要徹底吞噬這個載體!完成最終的復仇!

曉薇掙扎著抬起頭,視野被血光染紅,死亡的陰影當頭籠罩。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沒了最後的意識。就在她即將放棄抵抗之際,眼角餘光瞥見了那個被撞落在地、骨灰罈旁邊的硬紙盒。

盒子裡的假胸針,在混亂中滾落出來,正好落在青花瓷骨灰罈的底座旁。

而在那骨灰罈底座與粗布包裹的縫隙裡…似乎…夾著一張折疊得非常小的、泛黃的紙片?紙片的一角露了出來,上面似乎有模糊的字跡…

那字跡…曉薇的心臟猛地一跳!一種強烈的直覺如同閃電般劃過腦海!那不是登記的標籤!

「…罈…罈子…底下…紙…」她用盡最後的力氣,朝著骨梳的方向嘶聲喊道,不是對陳伯,而是對那狂暴的怨靈!這是孤注一擲的賭博!

懸浮的骨梳猛地一震!血光似乎凝滯了一瞬!怨靈那毀滅的意念出現了一絲極其短暫的停頓!它似乎…也感應到了什麼?

就在這生死一線的停頓間隙!陳伯強忍重傷,如同迴光返照般猛地彈起,不顧一切地撲向那個骨灰罈!他的手,精準無比地伸向了罈子底座縫隙裡那張露出的紙角!


第七章:殘陽泣血

陳伯枯槁的手指,帶著不顧一切的決絕,觸碰到了那張從骨灰罈底座縫隙中露出的、泛黃紙片的一角!

就在他指尖觸碰的剎那!

懸浮在半空、血光吞吐的骨梳,如同被無形的巨錘擊中,發出一聲淒厲到極致的尖嘯!那嘯聲不再純粹是怨毒,更夾雜著一種難以置信的、源自靈魂最深處的巨大悸動與悲鳴!沖天的血煞之氣驟然一滯,狂暴的攻擊姿態硬生生停頓下來!濃郁的暗紅怨氣如同沸騰的開水般劇烈翻滾、收縮,顯露出內部核心處一抹極其不穩定的、代表著月仙殘念的、模糊的白色光影。那光影正對著骨灰罈的方向,劇烈地顫抖著!

賭對了!那張紙片,絕非凡物!它與李雲生有關,更與月仙的執念有著某種無法割捨的聯繫!

陳伯強忍著五臟六腑移位的劇痛,手指顫抖著,小心翼翼地將那張折疊得非常緊實、幾乎與罈子底座融為一體的泛黃紙片抽了出來。紙片很薄,邊緣已經有些破損,散發著歲月沉澱的陳舊氣息。

他深吸一口氣,在骨梳怨靈那混雜著狂怒、驚疑和某種難以言喻渴望的「注視」下,在曉薇充滿希冀與恐懼的目光中,緩緩地、無比鄭重地…展開了那張紙。

不是信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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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張保存得相當完好、但顯然被無數次摩挲過、邊緣已經起毛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一對璧人。

背景似乎是江南水鄉某個古樸的石橋邊。左邊的男子,穿著一襲乾淨的青色長衫,面容清秀俊朗,帶著書卷氣,嘴角含笑,眼神溫柔而明亮地注視著身旁的女子。他的右手,輕輕搭在女子纖細的肩頭,姿態親暱而珍重。

右邊的女子,穿著一身素雅的碎花旗袍,烏黑的秀髮編成一根粗亮的辮子垂在胸前。她微微側著頭,笑容羞澀而甜蜜,如同初綻的梔子花,眼中盛滿了星辰般的幸福光芒。她的模樣,赫然正是醉夢樓血案前、尚未經歷風塵磨礪的月仙!比舞廳照片裡更加年輕、純淨,充滿了對未來生活的無限憧憬!

而在照片的背面,用雋秀而略顯稚嫩的毛筆小楷,寫著一行字:

「與雲生攝於西湖斷橋畔。此生不渝。 民國三十六年春。 月仙。」

民國三十六年…1947年春天!這是他們在西湖邊的定情照!是月仙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她將這張承載著全部愛戀與承諾的照片,小心翼翼地藏在了送給未婚夫的信物(胸針)盒子裡?或者…是雲生將它視若珍寶,一直貼身收藏,最終連同骨灰一起歸葬故土?

無論如何,這張照片,是真實的!是無法偽造的!是他們愛情的見證!它穿透了半個多世紀的風塵與謊言,穿透了怨靈的滔天恨意,直接觸碰到了月仙靈魂深處,那份最柔軟、最純粹、也最刻骨銘心的記憶!

「月仙…雲生…」陳伯的聲音帶著難以言喻的悲憫,將照片緩緩舉起,正面朝向那團劇烈翻滾的怨氣核心。

「…雲…生…」怨靈的意念發出一聲悠長、顫抖、彷彿來自亙古洪荒的悲鳴。沒有了狂怒,沒有了殺意,只剩下無盡的、令人心碎的悲傷和思念。那翻滾的血色怨氣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收縮。核心處那抹代表月仙殘念的白色光影,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脆弱。

光影緩緩飄近,如同無形的手,溫柔而顫抖地「撫摸」著照片上那兩張年輕、幸福的笑臉。一滴…由純粹的悲傷與思念凝結而成的、晶瑩剔透的「魂淚」,從那模糊的光影中滴落,穿過虛空,無聲地落在照片上雲生的臉龐。

整個地下庫房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那無聲的悲慟,如同實質般瀰漫在空氣中,沉重得讓人無法呼吸。骨梳失去了所有凶煞之氣,靜靜地懸浮著,梳齒間的頭髮無力地垂落。符袋的碎片從曉薇懷中滑落,那滲人的冰冷搏動徹底消失了。纏繞在她靈魂深處的陰寒與撕裂感,如同冰雪消融般褪去,只留下一種劫後餘生的虛弱和…難以言喻的悲涼。

月仙最深的執念——那份未能完成的愛情與承諾——在見證了這張遲來的照片後,終於得到了某種程度的慰藉與…解脫。復仇的執念,在這一刻,被巨大的悲傷所覆蓋。

陳伯長長地吁出一口氣,整個人如同虛脫般靠著牆壁滑坐下去,劇烈地咳嗽著,嘴角再次溢出鮮血,但眼神中充滿了釋然。曉薇掙扎著爬起來,顧不上擦去嘴角的血跡,踉蹌著走到陳伯身邊,和他一起,靜靜地看著那團悲傷的光影。

不知過了多久,那團光影漸漸變得稀薄、透明。它最後一次「看」向照片,然後緩緩地、如同晨霧般消散在空氣中。懸浮的骨梳發出一聲輕微的嗡鳴,失去了所有光澤,啪嗒一聲掉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斷裂處的暗紅血跡也變得黯淡無光,如同乾涸的陳年舊痕。

怨靈…消散了?

曉薇和陳伯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不敢置信的複雜情緒。是徹底消散了?還是…執念已了,重歸天地?無論如何,那致命的共生危機,似乎解除了。

「結束了…嗎?」曉薇的聲音嘶啞得厲害,身體和精神都透支到了極限。

「或許…只是暫時的平靜。」陳伯看著地上那半截失去凶煞的骨梳,又看看手中那張承載著無盡悲歡的照片,眼神凝重,「月仙的核心執念雖被撫平,但張正濤施加給她的血海深仇,以及她自身慘死的滔天怨氣,並未真正化解。這骨梳…仍是至陰至邪之物,只是暫時失去了『靈』的驅動。我們必須趁此機會,徹底了結這段因果!讓真相大白於天下!否則,怨氣積累,遲早還會滋生出新的邪祟!而且…」

他看向曉薇,眼中帶著深意:「張正濤還活著,逍遙法外,享受著本不屬於他的榮光。這對月仙,對老吳,對所有被掩埋的冤魂,都是最大的不公!也是對歷史的褻瀆!」

陳伯的話,如同重錘敲在曉薇心上。是啊,怨靈的執念暫時平息了,但歷史的真相依舊被掩埋。兇手張正濤,不僅逃脫了法律的制裁,反而位高權重,成為受人景仰的「功勳」。他的兒子張紹華、兒媳沈曼君,同樣身居高位,道貌岸然。這份不公,如同毒刺,深深扎在每一個知曉真相的人心中。

復仇的火焰不該由怨靈點燃,而應由生者手持法律的利劍和真相的燭火,去討還!

一股前所未有的決心和力量,從曉薇疲憊不堪的身體深處湧起。她彎腰,小心翼翼地撿起地上那半截骨梳。入手冰涼,但已沒有了那種侵蝕靈魂的怨毒感,更像是一件承載著沉重歷史的冰冷證物。她又從陳伯手中接過那張泛黃的照片,指尖拂過照片上雲生和月仙年輕的笑臉,心頭湧起無盡的酸楚與責任。

「陳伯,我們該怎麼做?」曉薇的聲音平靜下來,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堅定。

陳伯掙扎著站起來,抹去嘴角的血跡,眼中閃爍著智慧與決斷的光芒:「月仙的怨靈暫時沉寂,我們最大的威脅解除。現在,是反擊的時候了!我們手中的牌:這半截血梳,是月仙的遺物,是張正濤行兇並拿走半截的鐵證;這張照片,是月仙和雲生關係的證明;光頭勇的線索,指向了張正濤當年阻撓月仙離開並可能知曉內情;還有最重要的——」

他頓了頓,壓低聲音:「我們知道兇手是誰!知道他的身份!知道他的特徵(手背疤痕)!知道當年情治單位介入掩蓋!我們需要找到能將這些碎片串聯起來、形成完整證據鏈的關鍵!突破口,很可能就在張正濤身邊!」

「張紹華?沈曼君?」曉薇立刻想到那對夫婦。

「對!」陳伯點頭,「張紹華是張正濤的獨子,如今也是政商兩界的人物。沈曼君作為文化局長,位高權重。他們不可能對張正濤的過往一無所知!尤其是沈曼君,她主管文化歷史檔案,當年的舊報紙雖然被壓下,但警局或情治單位的內部檔案,未必沒有留下蛛絲馬跡!她這個位置,是最有可能接觸到、甚至…刻意保管或銷毀某些關鍵證據的人!」

「而且,」陳伯眼中閃過一絲銳利,「你還記得在怨靈製造的幻境裡,張正濤獲獎時,沈曼君就在他身邊嗎?她看張正濤的眼神…表面恭敬,但我總覺得…深處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畏懼?或者說…某種複雜的隔閡?這很不尋常。」

曉薇仔細回憶,幻境中沈曼君那得體笑容下的眼神…確實,似乎有一絲難以言喻的緊繃和疏離。

「我們需要接近她,或者…找到能讓她開口的東西。」曉薇沉吟道。

「正面接觸風險太大。」陳伯搖頭,「我們需要一個她能信任、或者無法拒絕的切入點…」他的目光落在曉薇手中的照片和骨梳上,忽然靈光一現:「文化!歷史!沈曼君是文化局長,醉夢樓是台北重要的歷史風月場,雖然被刻意掩埋,但它承載的歷史意義無法抹殺!如果我們以『搶救挖掘西風町歷史文化遺存』為名,申請查閱相關檔案,尤其是…1949年前後的特殊時期社會檔案…作為局長,她無法完全拒絕!這是一個光明正大接近核心檔案的機會!」

「對!」曉薇眼中一亮,「我們可以整理一份詳盡的報告,重點強調醉夢樓作為時代縮影的文化價值,以及挖掘這段歷史對理解當年社會變遷的重要性。將『牡丹廳事件』作為一個重要的歷史節點提出來,但只作為背景,不直接點明兇案!這樣,她沒有理由阻攔!只要我們能進入檔案庫…就有機會找到被塵封的真相!」

計劃敲定。接下來的幾天,曉薇和陳伯如同上緊了發條的機器,開始了爭分奪秒的行動。陳伯利用文物館的資源和人脈,整理詳實的歷史資料,撰寫一份極具專業性和說服力的「西風町歷史文化價值評估與檔案發掘申請報告」。曉薇則強忍著身體的虛弱(怨靈共生解除,但元氣大傷),利用她記者的身份和調查網絡,全力搜集關於張紹華和沈曼君的一切公開及非公開信息,試圖尋找他們的弱點或突破口。

調查張紹華相對順利。他經營的「正華集團」表面光鮮,主營地產和進出口貿易,但曉薇從幾個財經線的老同行那裡,隱約聽到一些風聲:正華集團近幾年在幾塊重要地皮的競標上,手法頗為「激進」,有傳言涉及不正當競爭甚至…威脅手段。尤其是一年前西區一塊舊城改造地皮的爭奪,原本最有希望中標的本地一家小開發商,其負責人突然遭遇嚴重車禍,至今癱瘓在床,最終地皮落入了正華囊中。此事雖被壓下,但私下傳聞甚囂塵上。而張紹華本人,據說性格強勢,手段狠辣,頗有其父之風,且極好女色,與多名小明星、模特傳出緋聞,只是都被強大的公關團隊壓了下去。

沈曼君則像一個無懈可擊的堡壘。公開形象完美:名校畢業,能力出眾,從基層做起,政績斐然,熱心文化公益,家庭和睦(與張紹華育有一子),幾乎沒有任何負面新聞。唯一值得玩味的是,有知情人透露,沈曼君與張紹華的婚姻,更像是政治聯姻,兩人私下關係頗為冷淡,各自有獨立的社交圈。沈曼君尤其醉心於收集和研究民國時期的老物件,特別是…珠寶首飾。她曾多次在公開場合佩戴一些樣式古樸的銀飾,並表示對那個年代的工藝非常欣賞。

珠寶首飾…民國時期…曉薇看著手中那枚從金燕玲處得來的銀燕胸針,若有所思。

就在報告即將完成、準備遞交的前一天,一個意想不到的轉機出現了。

曉薇接到了一個匿名電話。對方使用了變聲器,聲音冰冷機械:

「林記者,想知道醉夢樓血案被掩蓋的真相?去查『新世紀商業大樓』的樁基檢測報告。重點是…東南角,地下十五米。『牡丹廳』的正下方。『他』當年埋下的東西…還在。」

電話戛然而止。

新世紀商業大樓!正是建在西風町舊址、覆蓋了醉夢樓的那個工地!樁基檢測報告?地下十五米?牡丹廳正下方?張正濤當年埋下的東西?

曉薇的心臟狂跳起來!這個匿名電話是真是假?是陷阱?還是…某個知情人冒死送出的線索?無論如何,這條信息太過具體,太過震撼!如果屬實,那將是直指張正濤的鐵證!

她立刻聯繫了在建築行業有深厚關係的朋友,不惜動用了一條極其珍貴的「暗線」。經過緊張的等待和巨額的「信息費」,一份被列為「內部參考、注意保密」的「新世紀商業大樓項目樁基施工前期岩土雷達探測異常報告」的摘要,被秘密送到了曉薇手中。

報告中明確指出:在項目東南角(原醉夢樓牡丹廳區域)地下約14.8米至15.5米深度範圍內,探測到一處「異常緻密金屬反應體」,體積不大,但密度極高,形狀不規則,與周圍土層和基岩反射特徵迥異,初步判斷為「非自然形成的人造金屬物體」。報告建議在正式打樁前進行「小範圍開挖驗證」,但這條建議被項目方(正華集團下屬開發公司)以「工期緊張、深度過大、開挖風險高」為由,強行駁回,要求「按原方案施工,加強該區域樁基監測即可」。

金屬物體?非自然形成?埋藏在牡丹廳正下方十五米深處?在當年那個年代,誰有能力、有動機在舞廳地下深埋東西?除了掌控現場、一手遮天的張正濤,還能有誰?!

他埋下了什麼?是月仙遺失的另半截骨梳?還是…其他更致命的罪證?!

這個發現讓曉薇和陳伯既震驚又振奮!這極有可能就是張正濤當年為了徹底掩蓋罪證、防止日後被挖掘而埋下的「定時炸彈」!匿名電話的指向性極強!

「必須拿到那份完整的、帶有圖像的原始探測報告!還有,想辦法阻止他們施工,或者…在施工時拿到那個金屬物體!」陳伯斬釘截鐵地說。

「施工方是正華集團,張紹華的地盤!我們根本無法接近工地核心!」曉薇感到棘手。

「那就從外部施壓!」陳伯眼中閃過厲色,「把這份摘要,連同我們的『文化遺存搶救報告』,一起捅出去!捅給有份量的媒體!捅給市議會!重點強調在重要歷史遺址下發現不明金屬物體,可能存在重大歷史或安全隱患,強烈要求暫停施工,進行考古勘探和文物搶救性發掘!把輿論炒起來!逼沈曼君和張紹華表態!只要輿論壓力夠大,沈曼君作為文化局長,就必須有所行動!她只要打開檔案庫的門,或者同意勘探…我們就有機會!」

這是一招險棋!但也是目前唯一的辦法!

曉薇不再猶豫。她利用自己多年積累的媒體資源,將那份異常報告摘要進行了技術性處理(隱去來源),結合陳伯那份專業詳實的西風町歷史文化報告,精心炮製了一份措辭嚴謹、卻充滿暗示性和引爆點的「內參」材料。材料重點指出:新世紀商業大樓工地(原醉夢樓遺址)地下發現不明高密度金屬物體,深度與位置疑似當年特殊建築構造(如地窖、密室),極可能關聯重大未解歷史謎團(點到「牡丹廳」),並存在未知安全風險(如未爆彈?)。強烈呼籲暫停施工,由文化局牽頭,聯合考古、安全部門進行綜合勘探評估,搶救可能存在的歷史文物,消除安全隱患!

這份材料,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通過幾個極具影響力的資深媒體人和市議會中敢於發聲的議員,在極短的時間內,掀起了軒然大波!

「西風町工地驚現神秘金屬物體,疑與戒嚴時期懸案有關!」

「文化保護還是商業利益?新世紀大樓工程陷輿論漩渦!」

「議員聯名質詢:要求徹查地下隱患,暫停施工!」

一時間,報紙頭條、電視新聞、網絡熱搜,全是相關報導和討論。公眾對歷史謎團的好奇心和對安全問題的擔憂被徹底點燃。輿論壓力如同海嘯般湧向市政府,尤其是文化局和負責審批的正華集團。

沈曼君的辦公室電話被打爆。她面臨著前所未有的壓力:作為文化局長,保護可能的歷史遺存是她的職責;但作為張家的兒媳,阻止勘探、維護工程進度(也就是維護張家的利益)又是她無法逃避的「義務」。更讓她心驚的是,那份內參材料裡提到的「牡丹廳」和「未解歷史謎團」,像一根毒刺,深深扎進了她內心深處某個被刻意掩埋的角落。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下面埋著的是什麼!或者說…她害怕下面埋著什麼!

在巨大的輿論壓力和市府高層的過問下,沈曼君終於頂不住了。她召開緊急記者會,宣佈文化局將牽頭成立聯合調查組,對新世紀商業大樓工地東南角區域進行「文物評估性鑽探取樣」,以確定地下金屬物體的性質和價值,再決定下一步是否進行搶救性發掘。同時,她承諾將開放部分相關歷史檔案,供調查組研究參考。

第一步,成功了!檔案庫的門,被撬開了一道縫隙!

調查組成立當天,成員包括文化局指派的專家(沈曼君的心腹)、大學考古系教授、地質工程師、以及…作為「特邀社會歷史研究員」的陳伯!曉薇則以「合作媒體觀察員」的身份,獲准跟進報導。

進入市文化局那戒備森嚴的歷史檔案庫,空氣中瀰漫著故紙堆特有的陳腐氣息。一排排厚重的鐵皮檔案櫃如同沉默的巨人。沈曼君親自坐鎮,臉色平靜,但眼神深處的緊張和防備卻無法完全掩飾。她指定了查閱範圍——僅限1947-1950年間的「社會娛樂場所登記備案」及「相關治安管理檔案」。

這範圍看似合理,卻巧妙地避開了情治單位內部檔案。顯然,她試圖將調查限定在一個「安全」的框架內。

陳伯不動聲色,憑藉著深厚的歷史功底和老道的經驗,在浩如煙海的檔案中快速篩查。曉薇則利用記者的細緻,重點翻閱當年的治安巡查記錄、投訴檔案等「邊角料」。

時間一點點流逝,收穫寥寥。大多是醉夢樓的營業許可、稅務登記、舞女名冊(沒有月仙的名字,顯然被刻意刪除或使用了化名)、一些打架鬥毆的處罰記錄。關於1949年農曆七月的事件,檔案乾淨得像被水洗過一樣。

沈曼君緊繃的臉色稍稍放鬆。

就在氣氛陷入僵局,陳伯準備轉向那些看似無用的舞女名冊時,曉薇的手指停在了一份薄薄的、邊緣已磨損的「協查通報」存根聯上。日期是民國38年(1949年)8月3日,也就是血案發生後大約半個月。

通報內容很簡略:「茲有失蹤人口一名:吳大福,男,約50歲,原『醉夢樓』清潔雜工。於七月廿日(即血案次日)晚離家後未歸。特徵:身材矮小,本省口音。如有發現,請速與西門町派出所聯繫。」 落款蓋著派出所的紅章。

老吳!吳大福!那個發現屍體後被「處理」掉的清潔工!這份通報,是證明他存在且失蹤的唯一官方痕跡!雖然沒有直接關聯血案,但時間點太敏感!

曉薇的心跳加速,她裝作不經意地將這份存根聯放在顯眼位置。陳伯瞥了一眼,心領神會。

就在這時,檔案庫的門被推開,一個工作人員進來,低聲在沈曼君耳邊說了幾句。沈曼君臉色微變,站起身:「各位專家,工地那邊鑽探取樣有了初步結果,發現了一些…異常的土壤樣本,我需要親自過去一趟。查閱工作請繼續。」說完,她便匆匆離去。

她的離開,讓檔案庫內的氣氛頓時鬆懈了一些。

陳伯立刻抓住機會,低聲對曉薇說:「她心虛了!鑽探肯定觸及了敏感的東西!我們必須在她回來之前,找到更有力的東西!」他的目光掃過那些厚重的檔案櫃,最終停留在角落一個標著「已註銷 – 待銷毀」字樣的灰色櫃子上。這種櫃子通常存放著過了保密期、但尚未處理的無用檔案或重複文件。

「試試那個!」陳伯示意曉薇。

兩人走過去。櫃子沒有上鎖。裡面堆滿了雜亂無章的舊文件袋。陳伯快速地翻找著。突然,他從一個破舊的牛皮紙袋底部,抽出了一份沒有封面、紙張泛黃、裝訂簡陋的…手寫筆錄複寫件!紙張的複寫痕跡很淡,但字跡勉強可辨。

只看了一眼開頭,陳伯和曉薇的呼吸同時屏住了!

標題是:「訊問筆錄(副本)」

時間:民國38年7月17日 下午3時

地點:台北市警察局刑偵二隊詢問室

詢問人:王振邦(警員) 記錄人:李國強(警員)

被詢問人:劉金妹(醉夢樓侍應生)

(筆錄內容摘要):

問:七月十六日晚,牡丹廳包廂,除了月仙姑娘和包廂客人,還有誰進去過?

答:…大概…晚上十點多?我看到…看到張…張處長(聲音顫抖)…他一個人先離開了包廂…臉色很不好看…過了一會兒,他…他又回來了…還帶著兩個人…穿著便衣,但看著很凶…他們進去後沒多久…裡面就傳出…傳出月仙姑娘的哭喊聲…還有…還有摔東西的聲音…很嚇人…我不敢靠近…

問:張處長離開又回來,中間隔了多久?他手上或身上有沒有什麼異常?

答:…大概…十幾分鐘?他回來的時候…我好像…好像看到他右手…手背上有幾道紅印子…像是…像是被抓傷的…他臉色鐵青…嚇死人了…

問:後來呢?

答:後來…後來聲音就停了…過了很久,張處長他們才出來…匆匆走了…再後來…就是老吳…他…(筆錄到此處被粗暴地劃掉一大段,後面內容缺失)…

雖然筆錄殘缺不全,但關鍵信息躍然紙上!時間(血案當晚)、地點(牡丹廳)、人物(張處長,即張正濤!)、行為(離開又返回,手背帶傷)、結果(月仙哭喊摔打後死亡)!這份來自侍應生劉金妹的原始筆錄副本,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直指張正濤就是殺害月仙的兇手!更證明了情治單位事後介入掩蓋(筆錄被劃掉銷毀)!

鐵證!這是足以掀翻一切的鐵證!

「快!拍照!」陳伯低聲急道,用身體擋住門口可能出現的視線。

曉薇強壓住狂跳的心臟,手微微顫抖著拿出手機,將這份殘缺卻致命的筆錄一頁頁清晰地拍攝下來。

就在她拍完最後一頁,剛剛收起手機的瞬間——

檔案庫的門被猛地推開!

沈曼君去而復返!她的臉色比離開時更加蒼白,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慌。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燈,瞬間掃過庫房內每一個人,最後死死地定格在陳伯和曉薇身上,尤其是在他們面前那個打開的「待銷毀」檔案櫃!

「你們…在看什麼?」沈曼君的聲音冰冷,帶著強烈的質問和…一絲顫抖。工地鑽探的初步結果顯然給了她極大的衝擊——鑽孔取出的岩芯裡,不僅發現了異常金屬碎屑,還在深層土壤樣本中,檢測到了微量的…人體骨磷成分!這意味著地下不僅埋著東西,還可能…埋著屍骨!

這發現讓她魂飛魄散!她幾乎可以肯定,這一切都與張正濤當年脫不了干係!而眼前這兩個鍥而不捨挖掘歷史的人,已經觸碰到了最危險的邊緣!

「沒什麼,沈局長。」陳伯不動聲色地將那份筆錄複寫件塞回牛皮紙袋,放回櫃子深處,臉上露出專業而平靜的笑容,「只是在一些待銷毀文件裡,發現了些關於當年西風町物價的有趣記錄,對社會史研究有點參考價值。」

沈曼君顯然不信,她銳利的目光在陳伯臉上和那個檔案櫃之間逡巡,充滿了懷疑和冰冷的警告。檔案庫內的氣氛瞬間降到了冰點,緊張得如同拉滿的弓弦。

就在這時,沈曼君的手機刺耳地響了起來。她看了一眼來電顯示,臉色又是一變,是張紹華!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走到角落接起。

電話那頭傳來張紹華壓抑著狂怒的咆哮聲,即使隔著一段距離,曉薇和陳伯也能隱約聽到:「…工地怎麼回事?!為什麼會有記者?!還有鑽探?!沈曼君!你怎麼辦的事?!老頭子要是知道了…你擔得起嗎?!立刻給我滾回來!」

沈曼君的臉色由白轉青,握著手機的手指關節發白。她沒有辯解,只是低聲應了幾句,便掛斷了電話。再轉過身時,她的眼神已經變得一片冰冷,甚至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

「今天的查閱到此為止。」沈曼君的聲音沒有任何溫度,如同機器,「調查組後續工作,等局裡重新評估後再通知。請各位專家先行離開。」這是直接下逐客令了。

陳伯和曉薇對視一眼,知道再無逗留可能。他們不動聲色地收拾好東西,在沈曼君冰冷目光的注視下,平靜地離開了檔案庫。

走出文化局大樓,午後的陽光有些刺眼。曉薇的手心全是冷汗,手機裡那份筆錄照片沉甸甸的,如同握著一枚隨時可能引爆的炸彈。

「她怕了。」陳伯低聲道,眼神銳利如鷹,「工地的發現和張紹華的壓力,讓她方寸大亂。她現在是驚弓之鳥,也是最容易犯錯的時候。我們手裡有筆錄照片,這是直指張正濤的鐵證!但還不夠!要徹底釘死他,還需要那個埋在地下的東西!以及…沈曼君本人的證詞!她知道內情!她甚至可能參與了掩蓋!」

「可她怎麼可能開口?」曉薇感到希望渺茫。

「如果…她自身難保呢?」陳伯的嘴角勾起一絲冷峻的弧度,「別忘了張紹華的爛攤子!還有…她對張正濤的畏懼!如果她知道,張家父子為了自保,隨時可能把她推出去當替罪羊…你覺得,她是會選擇和張家一起沉船,還是…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

曉薇瞬間明白了陳伯的計劃——雙管齊下!一方面,利用媒體和輿論,將筆錄內容和工地發現的異常(尤其是人骨磷成分)巧妙地、分階段地釋放出去,持續加壓,讓張家父子陷入輿論風暴的中心!另一方面,尋找機會,對孤立無援、承受著巨大壓力的沈曼君,進行致命的「攻心」!

「匿名電話…工地線索…」曉薇忽然想起那個關鍵的電話,「那個人…會不會就是沈曼君安排的?她是不是…也想擺脫張家?」

「不排除這個可能。」陳伯目光深邃,「但現在,我們按自己的節奏走。風暴,才剛剛開始!」

當天晚上,一篇署名為「歷史調查員」、措辭嚴謹卻暗藏鋒芒的文章,悄然出現在幾個極具影響力的網絡論壇和資深媒體人的博客上。文章沒有直接公佈筆錄照片,而是以「據可靠檔案記載」的口吻,詳細「還原」了醉夢樓血案當晚,某位「張姓高級情報官員」在案發時間異常出入牡丹廳、且手帶可疑傷痕的關鍵細節。文章同時指出,近期西風町工地地下鑽探,除發現不明金屬物體外,更檢測到「疑與人體遺骸相關的異常成分」,引發公眾對「歷史懸案與地下隱秘」的強烈聯想。

這篇文章如同在沸油中滴入冷水,瞬間引爆全網!「張姓高官」、「手帶傷痕」、「人體遺骸成分」…這些關鍵詞與之前內參材料的神秘金屬物體聯繫起來,指向性已經明確得不能再明確!輿論徹底沸騰!要求徹查的呼聲一浪高過一浪!張正濤、張紹華、沈曼君的名字被反覆提及,張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信任危機和輿論絞殺!

張家別墅。

沉重的紅木書房門緊閉著,隔絕了外面的風雨,卻隔絕不了壓抑到極致的暴戾氣息。

啪!

一個昂貴的明代青花瓷杯被狠狠摜在地上,摔得粉碎!滾燙的茶水濺了一地。

「廢物!一群廢物!」張正濤拄著紫檀龍頭拐杖,雖然年近九旬,腰背卻依舊挺直,此刻他那張佈滿老年斑的臉上,每一道皺紋都因狂怒而扭曲,眼神陰鷙得如同嗜血的禿鷲,死死盯著站在面前、臉色煞白的兒子張紹華和兒媳沈曼君。「幾十年前的事情!怎麼會被翻出來?!那些檔案!不是早就處理乾淨了嗎?!那個金屬物體!那些該死的骨頭渣子!是怎麼回事?!沈曼君!你這個文化局長是怎麼當的?!連個檔案庫都看不住?!」

他的咆哮聲如同砂紙摩擦,帶著積威已久的恐怖壓力。沈曼君身體微微顫抖,低著頭不敢直視,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爸!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張紹華同樣臉色鐵青,額頭青筋暴跳,他比沈曼君更清楚父親當年的手段,也更恐懼事情敗露的後果,「是有人在搞我們!那個老館長陳伯!還有那個叫林曉薇的記者!肯定是他們!他們不知道從哪裡挖到了東西!還有工地上…肯定是他們買通了人做了手腳!」

「林曉薇…陳伯…」張正濤咀嚼著這兩個名字,渾濁的老眼中閃過一絲極其陰冷的殺機,如同毒蛇鎖定了獵物。「找到他們!讓他們…永遠閉嘴!」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殘酷。

「爸!現在風頭太緊!動他們…」張紹華有些猶豫。

「蠢貨!」張正濤的拐杖重重頓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輿論?輿論能殺人嗎?!只要人沒了,證據沒了,時間一久,誰還會記得?!當年那個清潔工…那個多嘴的侍應生…是怎麼消失的?!嗯?!現在就心慈手軟了?!」

張紹華被父親眼中那赤裸裸的殺意震懾,冷汗瞬間浸透了後背。他猛地想起二十年前那場離奇的車禍…那個癱瘓的開發商…父親的手段,從未改變!

「…是!我知道了!」張紹華咬牙應下,眼中也閃過狠厲之色。他瞥了一眼旁邊臉色慘白、搖搖欲墜的沈曼君,厲聲道:「還有你!管好你的嘴巴!要是讓我發現你亂說一個字…你知道後果!」

沈曼君猛地抬起頭,臉色蒼白如紙,嘴唇顫抖著,眼中充滿了恐懼、絕望和…一絲壓抑到極點的怨恨。她看著眼前這對如同惡鬼般的父子,看著這座金碧輝煌卻如同墳墓的別墅,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直衝頭頂。

就在這時,書房的門被輕輕敲響。管家戰戰兢兢的聲音傳來:「老爺…沈局長的秘書…有急事找她…說是…說是警局的人去了文化局…要求調閱…調閱全部歷史檔案…尤其是…民國三十八年的…」

轟!如同最後一根稻草壓下!

沈曼君的身體劇烈地晃了一下,眼前一黑,幾乎暈厥過去。警方介入!這意味著…蓋子,徹底捂不住了!張家這艘破船,就要沉了!而自己…就是那個最先被推下水的祭品!

張正濤和張紹華的臉色也瞬間變得極其難看。他們沒想到,對方的反擊如此迅速而猛烈!直接動用了警方!

「滾!都給我滾出去!」張正濤暴怒地揮舞著拐杖,如同驅趕蒼蠅。

張紹華陰沉著臉,一把拽住失魂落魄的沈曼君的胳膊,粗暴地將她拖出了令人窒息的書房。

走廊裡,昏暗的壁燈映照著沈曼君毫無血色的臉。她甩開張紹華的手,踉蹌著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夜色如墨,暴雨將至。

手機在手中震動,是秘書的短信:「局長,刑偵隊的秦隊長帶隊來的,態度很強硬,手續齊全。我擋不住了…他們已經進庫房了…」

沈曼君閉上眼,兩行冰冷的淚水無聲滑落。她知道,一切都完了。張家完了,她…也完了。她想起檔案庫裡那份殘缺的筆錄,想起工地鑽探出的骨磷成分,想起張正濤那雙陰鷙嗜血的眼睛,想起張紹華冷酷的威脅…與其被當作棄子和替罪羊,在監獄裡度過餘生,或者…被張家父子“處理”掉…不如…

一個瘋狂而決絕的念頭,在她絕望的心中,如同毒藤般瘋狂滋生。

她顫抖著手指,翻開手機通訊錄,找到了一個從未撥打過、卻早已爛熟於心的號碼——林曉薇的號碼。她深吸一口氣,彷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按下了撥號鍵。

電話接通了。

「林記者…」沈曼君的聲音嘶啞、顫抖,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平靜,「我是沈曼君…想活命的話…一個小時後,一個人來『靜心茶苑』蘭韻包廂…帶上…你們找到的東西…」


第八章:血債終償(下)

靜心茶苑。名為茶苑,實則是一家極其私密、安保嚴苛的高級私人會所,位於陽明山深處。蘭韻包廂內,燈光柔和,熏香裊裊,卻驅不散空氣中凝結的沉重與寒意。

曉薇獨自一人坐在蒲團上,面前擺著那半截失去凶煞的骨梳、那張泛黃的西湖照片,以及打印出來的侍應生劉金妹筆錄照片。她表面平靜,心臟卻在胸腔裡狂跳。沈曼君主動約見,是絕處逢生的轉機,也可能是致命的陷阱。陳伯帶著那份筆錄的原件複寫件和所有證據備份,已秘密前往警局,與他信任的、負責此案的秦隊長接頭。她這裡,是吸引火力的明線。

包廂門被無聲地推開。沈曼君走了進來。僅僅一天不見,她彷彿蒼老了十歲。精緻的妝容掩蓋不住眼底的烏青和深重的絕望。她穿著一身素雅的灰色套裝,褪去了所有局長的鋒芒,只剩下一個被逼到懸崖邊緣的女人的疲憊與脆弱。

她看了一眼曉薇面前擺放的三樣東西,目光在那半截骨梳上停留了許久,眼神複雜至極,最終化作一聲悠長的、彷彿抽空了所有力氣的嘆息。

「他…就是用這個…殺了她?」沈曼君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是凶器之一。也是他罪惡的見證。」曉薇平靜地回答,沒有迴避。

沈曼君緩緩坐下,沒有碰侍者送上的茶。她沉默了很久,久到空氣都彷彿凝固。終於,她抬起頭,直視著曉薇的眼睛,那眼神中有痛苦,有掙扎,有恐懼,最終匯聚成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然。

「你們贏了。」沈曼君的語氣出乎意料地平靜,「或者說…是張家…氣數盡了。」

她不再稱呼「爸」或「紹華」,而是直接用了「張家」。

「我嫁入張家三十年…就是活在一個巨大的、令人窒息的謊言和罪惡裡。」沈曼君的聲音帶著濃濃的苦澀和自嘲,「張正濤…他根本就是一個披著人皮的惡魔!醉夢樓那個舞女…月仙…只是他手上無數血債中的一筆!」

「當年,月仙想離開,想回大陸成親。張正濤看上了她,不許她走。那晚在牡丹廳…他逼她就範…月仙性子烈,用髮簪反抗,抓傷了他的手…徹底激怒了他…」沈曼君的眼中閃過深深的恐懼,彷彿親眼目睹了那血腥的一幕,「…他活活掐死了她…還…還用極其殘忍的手段…毀了她的臉…因為他說…說『賤人不配擁有這張迷惑人的臉』…」

曉薇雖然早已知道真相,但親耳從沈曼君口中聽到這殘忍的細節,依舊感到一陣窒息般的憤怒和噁心。

「事後,他拿走了月仙的半截梳子…說是戰利品…」沈曼君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半截骨梳上,充滿了厭惡,「為了掩蓋罪行,他動用特權,強壓下所有報導,銷毀檔案,還…還把那個發現屍體的清潔工和一個可能看到什麼的侍應生…」她閉上眼,說不下去了,身體微微顫抖。

「『處理』掉了。」曉薇替她說出了那殘酷的詞。

沈曼君痛苦地點頭。「那個侍應生劉金妹…她家就在西風町…事後沒幾天…一場莫名其妙的火災…全家…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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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地下埋的…」曉薇追問。

「是張正濤的『保險箱』。」沈曼君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嘲諷,「他這種人,誰都不信。這些年他收受的巨額賄賂、一些見不得光的交易憑證、還有…他認為能鉗制某些大人物的把柄…包括…包括當年處理那兩條『尾巴』時的一些…『紀念品』…」她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極度的憎惡,「…都被他裝在一個特製的鈦合金箱子裡…埋在了醉夢樓的地下…牡丹廳…是他罪惡開始的地方…他說…那裡『風水好』…能鎮住那些『髒東西』…也能守住他的秘密…」

原來如此!那不僅是罪證,更是張正濤畢生罪惡的藏寶庫!難怪他如此緊張!

「你…為什麼願意說出來?」曉薇凝視著她。

「為什麼?」沈曼君慘然一笑,眼中淚光閃動,「為了活下去!也為了…贖一點點罪…」她從隨身的手袋裡,取出一個小小的、老式的U盤,推到曉薇面前。

「這裡面…是張正濤海外秘密賬戶的部分流水,還有他早年通過張紹華的公司洗錢的一些證據…以及…他指使張紹華,用非法手段打壓競爭對手、甚至…製造意外(包括一年前那個開發商的車禍)的錄音…這些…足夠讓他們父子萬劫不復了…」

「至於我…」沈曼君深吸一口氣,彷彿卸下了千斤重擔,又彷彿墜入了更深的冰窟,「我知情不報,協助掩蓋…罪責難逃…但我手上…沒有直接的人命…我會去自首…爭取寬大…」

她站起身,最後看了一眼桌上那張月仙和雲生的照片,年輕的笑容刺痛了她的眼睛。「告訴那個老館長…謝謝他…至少…讓我知道,這世上…還有乾淨的東西…」

說完,沈曼君沒有再看曉薇,挺直了脊背,如同奔赴刑場般,轉身,決絕地拉開了包廂的門。

門外,並非空無一人。

兩個穿著黑色西裝、面容冷硬如鐵的男人,如同門神般堵在門口。他們的眼神,如同看死人一般,冰冷地鎖定在沈曼君身上。

張紹華的身影,從走廊的陰影裡緩緩踱出。他臉上掛著一絲扭曲的、殘忍的笑意,手中把玩著一把寒光閃閃的蝴蝶刀。

「我的好太太…這麼晚了…想去哪裡啊?」


終章:魂歸處

蝴蝶刀的寒光,在包廂柔和的燈光下,折射出刺骨的殺意。

張紹華的出現,如同毒蛇出洞,瞬間將沈曼君逼入了絕境。她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身體僵硬,眼中剛剛升起的決絕瞬間被巨大的恐懼取代。她太了解張紹華了,他此刻的眼神,和當年張正濤下令「處理」掉那些人時,如出一轍!

「紹…紹華…你聽我解釋…」沈曼君的聲音因極度恐懼而變調。

「解釋?」張紹華冷笑著,一步步逼近,蝴蝶刀在他指尖靈活地翻飛,發出輕微的破空聲,「解釋你怎麼勾結外人,想置我們張家於死地?解釋你怎麼把老頭子的命根子(指地下埋藏)都賣了?!」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暴戾,「賤人!張家給了你榮華富貴!你就是這麼回報的?!老頭子說的對!只有死人的嘴巴最牢靠!」

最後一個字落下,他眼中凶光畢露,手中的蝴蝶刀劃出一道凌厲的弧線,直刺沈曼君的心口!動作快如閃電,狠辣至極!顯然是下了死手,要當場滅口!

「啊!」沈曼君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叫,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

「不許動!警察!」

包廂的門被猛地撞開!幾道矯健的身影如同獵豹般撲入!為首的正是刑偵隊的秦隊長!他手中的槍口,穩穩地指向張紹華!同時,另外幾名警員瞬間將那兩個保鏢制服!

張紹華的動作驟然僵住!刺向沈曼君的刀尖距離她胸口只有寸許!他難以置信地看著突然出現的警察,臉上的猙獰瞬間凝固,隨即轉為暴怒和瘋狂:「你們敢?!知道我是誰嗎?!」

「張紹華!你涉嫌多項嚴重犯罪!現在立刻放下武器!束手就擒!」秦隊長的聲音如同鐵鑄,不容置疑。他身後,陳伯的身影也出現了,手中拿著一個厚厚的文件袋,對著曉薇微微點頭——證據,已安全送達!

「放屁!你們這是誣陷!」張紹華歇斯底里地咆哮,握著刀的手劇烈顫抖,卻不敢再往前一分。他知道,自己完了!警察敢直接闖入這裡抓人,意味著上面已經掌握了足夠掀翻張家的鐵證!老頭子…也保不住他了!

「帶走!」秦隊長一聲令下。

兩名警員迅速上前,繳下張紹華手中的刀,給他戴上了冰冷的手銬。張紹華如同被抽掉了脊樑骨,瞬間癱軟下去,被警員粗暴地架起,拖出了包廂。臨出門前,他怨毒至極的目光掃過沈曼君和曉薇,如同淬毒的詛咒。

沈曼君渾身癱軟,靠在牆上,劇烈地喘息,淚水無聲地洶湧而出,是恐懼過後的虛脫,也是解脫的哭泣。

「沈局長,」秦隊長轉向她,語氣嚴肅但並無敵意,「關於張正濤、張紹華父子涉嫌的系列案件,以及你本人的相關行為,也需要你隨我們回警局協助調查。」

沈曼君擦去眼淚,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聲音沙啞卻平靜:「我配合。我…自首。」

她看了一眼曉薇和陳伯,眼神複雜,最終化為一個釋然的點頭,跟著警察離開了。

包廂內,只剩下曉薇和陳伯,以及桌上那三樣承載著半個世紀血淚的證物。

「結束了…」曉薇長長地吁出一口氣,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但心頭壓著的那塊巨石,終於落地。

「不,還差最後一步。」陳伯的目光落在那半截骨梳上,眼神深邃而悲憫,「月仙的怨靈雖因執念得解而沉寂,但她的屍骨未寒,冤屈雖將昭雪,兇手卻未必能受到應有的懲罰(張正濤年事已高,且位高權重多年,司法程序漫長)。更何況,她的殘魂仍附著在這至陰邪物之上,長此以往,恐再生變故。我們需要給她一個真正的…歸宿。」

「您是說…」

「超度。以及…讓她與雲生…『團聚』。」陳伯拿起那張泛黃的照片,輕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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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農曆七月三十。地藏王菩薩誕辰,亦是民間認為的「關鬼門」之日,超度亡魂的最佳時機。

地點選在了西風町工地——醉夢樓原址,牡丹廳的正下方。在警方和專案組的監督下,那個深埋地下十五米的鈦合金箱子被小心翼翼地挖掘了出來。箱子開啟的瞬間,在場所有人無不駭然變色——裡面除了大量金條、美鈔、泛黃的賬冊、文件,赫然還有一個密封的玻璃罐!罐中浸泡在福馬林溶液裡的…竟是半張被剝離下來的、年輕女子蒼白而美麗的臉皮!以及…幾根帶著毛囊的、烏黑的長髮!旁邊,靜靜躺著另外半截纏繞著頭髮、沾滿暗褐色血跡的骨梳!

月仙殘存的遺骸!還有被張正濤當作「戰利品」帶走的另半截血梳!

這殘忍至極的罪證,讓在場的鐵血刑警都為之動容,更讓遠處觀看的曉薇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張正濤的變態與殘忍,令人髮指!

當晚,子時。工地被清場,只留下專案組核心成員、秦隊長、以及曉薇和陳伯。挖掘出的深坑旁,布置了一個簡易而莊重的法壇。

陳伯身穿莊重的道袍(他年輕時曾隨龍虎山道士學藝),神情肅穆。法壇上,供奉著地藏王菩薩像。兩半染血的骨梳被小心地拼合在一起(雖然仍有裂痕),用紅線纏繞,供奉在壇前。旁邊,擺放著裝有月仙殘存遺骸(臉皮與頭髮)的潔白玉壇,以及李雲生的青花瓷骨灰罈。那張西湖畔的定情照片,被端正地擺在兩個罈子中間。

曉薇手持引魂幡,靜立一旁。秦隊長等人肅穆圍觀。

陳伯點燃香燭,手持桃木劍,腳踏罡步,口中誦念著玄奧晦澀的《太上洞玄靈寶救苦拔罪妙經》:

「…茫茫酆都中,重重金剛山…」

「…靈寶無量光,洞照炎池煩…」

「…七祖諸幽魂,身隨香雲旛…」

「…定慧青蓮花,上生神永安…」

隨著經文的誦念,夜色中彷彿有無形的陰風匯聚,卻不再冰冷刺骨,而是帶著一種哀傷的嗚咽。拼合的骨梳輕輕顫動,隱隱有極其微弱的、如同嘆息般的白光在裂痕處流轉。

陳伯步罡踏斗,劍指虛空,引動月華星光。他取出一道金符,點燃,投入盛滿清水的玉碗中。符灰融入清水,化作淡金色的符水。

「林曉薇!」陳伯沉聲道。

曉薇上前,接過玉碗。她神情莊重,將碗中符水,一半緩緩傾灑在月仙的玉壇之上,一半傾灑在雲生的骨灰罈上。清澈的符水浸潤了冰冷的骨灰和那承載著無盡苦難的遺骸。

「塵歸塵,土歸土…」陳伯的聲音帶著穿透陰陽的力量,「…魂歸來兮…莫再彷徨…前塵已了…孽債將償…今日,以天地為證,以清泉為引,送汝二人…魂歸一處…永結同心…往生極樂…」

隨著最後一句咒語落下,陳伯桃木劍猛地指向拼合的骨梳!

嗡!

骨梳發出一聲輕微的、如同解脫般的顫鳴!一道柔和卻清晰的白色光暈,從梳子中緩緩升起,光暈中,隱約可見一個穿著素雅旗袍、面容姣好(恢復了生前容貌)、眼神溫柔哀傷的女子虛影。她低頭,深情地凝視著那兩個並排放置的罈子,又抬起頭,看向虛空,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釋然的、解脫的微笑。

虛影的目光,最後落在了曉薇身上。沒有怨毒,沒有恨意,只有無盡的感激和…一絲託付。

「…謝…謝…」一個極其微弱、卻清晰無比的意念,直接傳入曉薇的腦海。

緊接著,白色虛影化作點點螢光,如同無數飛舞的星辰,一部分溫柔地融入月仙的玉壇,一部分融入雲生的骨灰罈,還有一部分,裊裊升騰,消散在璀璨的星空之中。

與此同時,拼合的血梳發出一聲清脆的碎裂聲,徹底斷裂成幾截,光澤盡失,變成了幾塊毫無靈性的普通骨片。

怨氣盡消,魂兮歸去。

曉薇看著那消散的光點和斷裂的骨梳,淚水無聲地滑落。是悲憫,是釋然,也是完成使命後的疲憊與空曠。她彷彿看到西湖斷橋邊,那對年輕的璧人,終於跨越了半個多世紀的血海與時光,攜手走向了彼岸的光明。

法事結束。月仙的玉壇與雲生的骨灰罈,被恭敬地合葬在了台北近郊一處風景清幽的墓園。墓碑上,沒有照片,只並排刻著兩個名字:

「愛妻 林月仙 之位」

「夫 李雲生 之位」

落款:「彼岸花開,永結同心。 後世知情人敬立」。

一個月後。

張正濤因涉嫌故意殺人(月仙、老吳、劉金妹全家)、毀滅證據、濫用職權、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等多項重罪,被正式批捕。由於其年事已高且健康狀況急劇惡化(聽聞張紹華被捕、罪證確鑿後突發中風),案件審理尚在進行,但他已不可能再走出監獄的醫療室。昔日的「功勳」,淪為萬人唾棄的惡魔。

張紹華數罪並罰(行賄、洗錢、非法經營、故意傷害乃至謀殺未遂——針對沈曼君),被判處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正華集團轟然倒塌,被查封清算。

沈曼君因包庇罪、隱瞞犯罪所得罪等被判處有期徒刑七年。因其有重大立功表現(提供關鍵證據)且非主犯,獲得了最大程度的減刑。入獄前,她委託律師將自己收藏的所有民國銀飾捐贈給了松山民俗文物館,其中就包括那枚當年未能送出的、真正的銀燕胸針。

結案報導轟動全島。塵封半個多世紀的「醉夢樓血案」真相大白,引發了全社會對戒嚴時期歷史的深刻反思。林曉薇的系列深度報導獲得了當年的新聞大獎。陳伯則繼續守著他的文物館,只是案頭多了一張西湖斷橋的風景照。

日子似乎恢復了平靜。曉薇搬離了永康街那間帶來噩夢的舊公寓。新家寬敞明亮,那個帶來無數夢魘的舊桃木五斗櫃,早已被她付之一炬。

然而,就在一個月色清冷的深夜。曉薇在書房整理獲獎的報導資料時,手指無意間拂過書架上一本厚重的舊書。

啪嗒。

一枚小小的、不起眼的東西從書頁夾縫中滑落,掉在地板上。

曉薇彎腰拾起。

那是一枚…小小的、磨損嚴重的…碧玉簪頭?簪頭的樣式…依稀與當年醉夢樓照片裡,月仙髮髻上那支簪子…極為相似!

曉薇的心臟猛地一跳!這東西…她從未見過!是怎麼出現在她的書裡的?!

就在她驚疑不定地端詳著簪頭時——

書桌上的檯燈,光線毫無徵兆地…劇烈閃爍了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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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接著,一陣極其輕微、彷彿來自遙遠時空的、女子清泠婉轉的歌聲,若有若無地飄入了她的耳中:

「…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

「…幾家夫婦同羅帳…幾個飄零在外頭…」

歌聲悠遠,帶著無盡的思念與溫柔,卻再無半分怨毒。

曉薇握著那枚冰冷的簪頭,靜靜地聽著,望向窗外皎潔的明月,嘴角緩緩勾起一絲瞭然、卻又帶著無盡悵惘的弧度。

西風已逝,血案昭雪。

但這座城市的記憶深處,那些被掩埋的過往,那些飄零的孤魂,是否真的都已安息?

新的故事,或許才剛剛開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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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案暗房 Crime Darkro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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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ime Darkroom》是張介安的小說解剖室 在這裡,台灣歷史不是教科書,而是層層剝離的傷口與未解的案發現場。 每一則改編小說都是從報導縫隙中滲出的暗影,在解剖台與放大鏡下逐步顯影。 你可能會懷疑這些故事是真的——那正是恐怖的開始。 如果你喜歡帶著歷史餘溫的懸疑感、帶著冷光的小說筆觸, 歡迎進入暗房,打開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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