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村子
一大早,室友A毫不客氣地踹了幾下我的床沿,不耐煩地吼:「秋涵蕗!你到底要睡到幾點?」
「什麼?要出門……?」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只見她早已打扮整齊,長髮垂落,居高臨下盯著我,活像個只有一顆頭的女鬼。
這麼一說,才想起今天說好要去塗鴉村。我強打精神,在棉被裡掙扎幾下,啞著聲說:「等我一下,馬上好。」她這才滿意地轉身離去。
我出門向來簡便,洗漱、換衣,十分鐘搞定。
一路上,室友A的導航不斷出錯,怎麼都找不到塗鴉村。我心裡忍不住疑惑:這地方真的存在嗎?
終於,後座的室友B看不下去了,把她的終端遞過來:「用我的啦!設定好了。路痴就別坐副駕啦!」
我對她的嘲諷「嘖」了一聲,接過了終端。
按照新導航路線,我們居然開到一處僅容一車寬的高台。其他車輛全停在下方一層樓高的空地,周圍只有幾棵營養不良的小樹和一座鐵皮搭建的簡陋賣場。
「這不是塗鴉村吧?你到底導到哪啊?」我皺眉問。
室友A在沒有圍欄的高台上嘗試倒車,想要返回原路。正當我低頭拿著終端確認定位時,車身忽然猛地一震,後輪像是壓到鬆動的土層。伴隨「喀啦喀啦」的碎石聲,一股顫動沿著底盤傳來。透過後照鏡,只見高台邊緣的土塊正一片片崩落,直墜下方。
車子微微往後傾斜,像是有人在背後拽住,整輛車隨時會被拖下去。
室友B眼角一瞥,立刻自告奮勇:「我去問問,你們等著。」話還沒說完,她就果斷推開車門,一個俐落跳躍,直接從高台落到停車場。雖然她運動神經向來不錯,但這高度也太誇張了。
我和室友A還僵在車裡,忽然她一把拔下鑰匙,臉色凝重。
「幹嘛拔鑰匙?」
「因為……我們快掉下去了。」
我這才發現,車身正以近四十五度的角度向後傾斜,隨時會滑落。這難怪室友B果斷落跑,怎麼不說一聲?
這種情況下,就算踩油門或許能穩住,但來不及轉過前方那個髮夾彎,恐怕會直直衝下山崖。
最終,我們只能順著重力滑落,直墜停車場。落地瞬間衝擊猛烈,我的頭撞上車頂,痛得哀號一聲。
室友A立刻重啟車子,猛踩油門,車子直直朝其他車輛衝去。我驚慌扯起手剎,正要質問她搞什麼鬼,抬頭一看——駕駛座竟然空了。
車裡只剩下我一個人,心臟不受控制地亂跳,我連忙推門下車。
走進那座鐵皮賣場,外面明明看見大片玻璃窗,裡面擺滿貨架與商品,可踏入的瞬間,眼前卻化為一片老舊眷村。回頭望去,原本的玻璃門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木造房子與靜默的街道。
是……迷墟場?到底從什麼時候開始?
這裡明顯不是我認知的世界。唯一的光源來自夜空,是兩輪詭異的明月,一輪散發著紅紫色的幽光,另一輪則是藍色的冷光。在這交織的光芒下,整個村子染上一層詭譎的色彩。
眷村的木屋排列整齊,在夜色籠罩下幾乎看不清具體色彩,感覺整體浸在一片深邃的黑中,不知是木材本色,還是刻意染製。每戶門前都有一道寬約一步的溝渠,因此門口必須架一塊木板,方便進出。
遠處,幾道七彩光柱規律掃過夜空。我循著光前行,竟看見一座與村莊格格不入的體育館。館內傳來震耳欲聾的重音與瘋狂叫囂。
「ㄟ……哪來的?沒見過妳。沒經過允許,可不能參加哦。」
一名身穿嵐玖浴衣的女子忽然擋在我面前。她左臉畫了兩道紅彩,從頭到腳將我打量一遍。
「參加什麼?」
「生死戰啊! 不然妳來幹嘛的?」
說著,竟從胸口拉出一條活物般的細線,自動纏上我的脖頸。
我連忙解釋:「我是來找朋友的,不小心誤闖——」
「綁上了,就是要參加,這可由不得妳。」她俏皮地說著,還眨了一下眼。
那細線瞬間變成粗緞帶,在我頸上自動打了個蝴蝶結。她的力氣強得驚人,一把將我推進會場。
剛才還說「沒允許不能參加」,現在又硬逼我參加?這人講話怎麼那麼矛盾?
體育館裡五彩燈光閃爍,彩帶飛舞,像是一場瘋狂的cosplay派對。場內每個人都奇裝異服,觀眾席雖不算滿,叫囂聲卻震耳欲聾。那些觀眾的體型大小失真,有的巨大到不像人,有的則小到模糊,我的眼力根本看不清細節。
中央的格鬥台上混戰一片,顯然毫無規則可言。
「她不是異變者?」一個體格堪比水行俠的壯漢走來,挑眉盯著我。
「不是。我用紅線驗過了,她不是異變者,也不是咱們村裡的人。」
浴衣女答得斬釘截鐵。壯漢俯身細細端詳我,忽然抬手作勢揮拳。嚇得我立刻抱頭閉眼,等了好幾秒,卻遲遲沒等到拳頭落下。
我偷偷睜眼,只見他們正像研究奇珍異獸般看著我。浴衣女甚至伸手捏了捏,又湊近聞了聞,然後狐疑地說:「是不是泥人?」
泥人?這什麼鬼?我哪裡看起來像泥做的?
壯漢若有所思地盯著我的脖子,「帶回去,給長老看看。」說完,他躍上擂台,身上不知何時已換成了一套閃閃發光的人魚戰衣,輕鬆將幾個似人非人的生物擊倒。
趁著場內混亂,浴衣女拉著我往出口衝去,卻被狼頭守衛擋下:「比賽已經開始,只有勝利者能決定誰能離開。」
「眼睛瞎啦?他馬上就贏了!!白目!」浴衣女叉腰怒罵,守衛絲毫不為所動。
此時,人魚男已將對手清場。他朝我們使了個眼色,浴衣女低喊:「跑!」
她拖著我狂奔,浴衣上的布條宛如活物般化作觸手,狠狠甩開追兵。人魚男同時召喚出洶湧水流,將我們一併護起。水與布條交織,轟然衝破體育館穹頂。我們在夜空中翻騰了一陣,最後重重墜落在眷村街道上。浴衣女繫在我頸上的布條在我身下展開緩衝,人魚男則完美落地。
天色轉為一片血紅,兩輪月亮不知道何時都變成了鮮紅色,光芒像血一般的灑落,整個村落籠罩在妖異氛圍之中。
在我們落地不遠處,約莫十一點鐘方向,爆出一陣脈衝強光。人魚男神情一變,急聲說:「快走!他們在召喚異變者!」
「異變者?」我疑惑地復述。
「雙月同紅之夜,會有不屬於這裡的殘暴異變者降臨,專門襲擊村民。聖石孕育的新生應該是嬰孩,而不是像妳這樣的……泥人。」他邊跑邊解釋。
途中,我們經過一座狹長的木屋,隱隱透出白光。我忍不住多看一眼。
人魚男見狀提醒:「那是公廁。晚上最好別去。」
「異變物在紅夜會更加瘋狂。就算白天也到處都是,大多不過手掌大小,但對妳這種泥人來說……恐怕依然難以招架。」
我滿臉黑線。
所以說……泥人連上廁所的資格都沒有?
結果,被這麼一提,一股不合時宜的尿意油然而生。但眼下情況緊急,我只好強忍著,暗暗告訴自己:先活命,再解放。
我們一路疾行,來到一座圓形露天廣場。四周是層層木板階梯,像觀眾席般環繞,部分人坐在高處,部分則聚集在下方半圓形遮蔽處。
人不算多,有老有少,但見到我們全都面露警惕。
「這是誰?該不會是異變者偽裝的吧?」
「新生也不該長成這模樣啊……」
竊竊私語四起,更多不安的視線齊刷刷落在我身上。
「來者是客,毋須如此。」一個沙啞卻異常清晰的聲音響起,彷彿就在耳邊低語。說話的是廣場中央一位長者,他盤坐地上,雙眼炯炯有神。雖口中說「毋須如此」,卻透著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意。
人魚男與浴衣女帶我上前,恭敬介紹:「這是智者長老。」
「呃……長老,您好。」我謹慎地打招呼,心裡暗暗祈禱不要有繁瑣的儀式。長老微微點頭,似乎接受了我的簡單問候。
「異客,為何而來?」他低沉的聲音彷彿能穿透靈魂。
「請相信我,我絕無惡意。我只是找朋友……原本只是走進一個賣場,不知怎麼地,就到了這裡。」
印象中,從我踏入賣場轉為眷村,只不過幾步路,卻如同跨越了世界的界限。難道我在清醒的狀態,無意間闖入了迷墟場?
長者撫著鬍鬚,自言自語般低喃:「莫非真有三千世界……」隨即拐杖輕敲地面,藍色光芒如極光般自接觸點迅速擴散開來。我這才發現,整個廣場原來一直被一層淡藍色光幕籠罩。
「呃.....請問,這裡是哪裡。」
「無需知曉,坐。」他的命令有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我下意識盤腿坐下。抬頭時,發現人魚男與浴衣女已不見蹤影。
漸漸地,更多村民聚攏過來,有些還帶著傷。
「吾等僅是異變者玩物,每至雙血滿月,須獻上一批族人娛之,使之悅而離。」長老聲音平淡,像是在敘述一件早已習以為常的宿命。
「傾盡全世界之力,不至於連這三三兩兩的異變都搞不定。」我不禁質疑,但接下來的回答卻令我咋舌。
「自古以來,世間僅有我村兩百餘人。出雪之障,便是虛無。」
「兩百人……自古以來?!」我不可置信,「你們……不用繁衍嗎?」
「新生皆由聖石而出,走一人,來一人。」
「哎呀,長老,您何必跟這來路不明的多說呢?」一個穿著黑長袍蒙面的婦女說,斜眼打量我,充滿不屑。
我沒有理會她,腦中忽閃過一個點子。
「ㄟ……他們只是想看表演吧?未必真得用真人。可以試試木偶戲,或真人演劇,再擺些供品,不就跟祭祀差不多?說不定一樣能糊弄過去!」
「當我們傻子嗎?早試過了,沒用!」一名戴桂冠、身著古長袍服飾的男子不耐煩地打斷。「依我看,他們要的就是『死』。有人喪生,才會促使聖石孕育新生,它們要的,就是研究怎麼觸發聖石的力量。」
「天將明,過去了。」
長者再度用拐杖敲擊地板,極光消失,映入眼簾的是一開始看到的黑色村落,天色明亮的不可思議,甚至有些刺眼,一片白光覆沒了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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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秋涵蕗!妳太誇張了吧?還睡屁阿?起來啊!!」室友A的聲音傳入耳裡,身體被搖晃著,尚未睜開眼,就知道今天太陽很大。我用手遮著眼睛,慢慢適應光線,發現自己還在車裡。
「到了唷?」 我迷迷糊糊地問。
「到了,而且逛完了。這塗鴉村「照騙」,就一小塊牆壁而已,妳要去拍照嗎?」室友B遞了一瓶氣泡水給我。我接過來,打開猛喝了幾口,氣泡的刺激總算讓我徹底清醒。
「妳有那麼累嗎?剛剛怎麼叫都叫不醒。」
「有點啦,大概沒吃早餐餓昏了吧!哈哈……」我乾笑,但腦海裡仍回蕩著那詭異夢境。
車就停在停車場,塗鴉村的位置,在我們頭頂一層樓高,必須沿石階走上去。
我腦海中浮現出雙月、眷村和那個自稱「長老」的身影。打了個冷顫,催促她們趕緊找地方吃午餐,立刻離開這個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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