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及壯遊的最後一站,我們來到開羅著名的薩拉丁城堡。
導遊一邊帶領我們沿著高聳而彎曲的城牆行進,一邊娓娓道來它的歷史。

這座城堡由庫德人薩拉丁於公元1176年興建,為抵禦十字軍而築。他征服了法提瑪王朝,自立為蘇丹,開創了阿尤布王朝。此後,這裡經歷英國殖民統治,曾是英軍總部,直到1946年英軍撤離,埃及軍隊進駐。1983年起,城堡開放給民眾參觀,如今已成為開羅最具代表性的伊斯蘭文化地標。

我們一邊走著,一邊思索:自人類有歷史以來,戰爭似乎從未缺席。爭奪土地、資源與權力的慾望,以不同形式不斷重演。築高牆、廣積糧,無非是為了成王稱霸。稱王,是私欲?還是為族人謀福的遠見?這答案,無非存在當權者心中。
穆罕默德.阿里是此地最後一位統治者。為了鞏固政權,他一度大規模殲滅馬木魯克族群。據說,為贖罪,他興建阿里清真寺。他也長眠於此,與自己的歷史共存。

我們脫了鞋,安靜地魚貫進入寺內。抬頭仰望,圓頂如一層層天幕,繁複的花卉與幾何圖案盤旋其中,彷彿無窮無盡。
光線從彩色玻璃窗滲入,切割成一道道柔和的虹影,靜靜鋪灑在地毯上,與信徒的身影交錯。這裡沒有雕像,只有信徒靜靜地朝向米哈拉布(壁龕)膜拜。
大廳中央懸著一盞華麗吊燈,層層水晶交錯閃爍,宛如另一種天空。每一聲誦經,都像從心底飄出的一縷白煙,低語著,通向遙遠又不可知的神祕之境。整個空間莊嚴得讓人屏住呼吸。

清真寺外,是截然不同的景象。一群埃及年輕人倚靠著圍欄,笑聲穿透午後陽光。
開羅的輪廓有些朦朧。灰塵覆蓋著建築與街道,蜿蜒的公路橫越其間,有些地段像是停滯許久的工地,風吹起時,一層層塵沙翩然起舞。這是埃及的日常,也是它獨特的生活姿態。
就在我們沉浸於伊斯蘭的靜謐與壯麗之際,一位身著黑西裝、魁梧挺拔的男子從旁經過。他是觀光警察。原來,自我們踏入撒哈拉開始,這樣的身影就未曾離開。

埃及幅員廣大、政局敏感,觀光收入卻是其重要命脈。配置觀光警察以維護旅客安全,不僅是一種保障,也是對觀光重視的一場宣示。
但在這個小費文化濃厚的國度裡,這些「保護者」有時也成了旅行中另一種需要應對的角色。
臨別前,我們仍想緊緊抓住埃及的氣味與形狀。
一群名為「觀光客」的羊群,踏入國營香精與莎草紙畫的專賣店,個個眉開眼笑,獻出身上僅存的毛皮。
在過去的十多天裡,我們早已在神廟壁畫中,看見眾神接受香精與紙莎草的圖騰奉獻,對這些名詞不再陌生,反而多了幾分盼望,渴望親眼一見其真面目。
香精店隱藏在一棟土黃色的大樓中,樓上還晾著毯子與被單。
門面上畫著荷魯斯的鷹神與女神像,以微弱的呢喃,靜靜召喚著我們靠近。

這間名為「金老鷹」的香精店,被切割成幾間方形展售間。我們依序在貼著牆的長排座位坐下,一位埃及店員端來濃郁的土耳其咖啡,熱情接待我們。接著他娓娓道來香精的故事與功效。
我已記不清他說的笑話與香味細節,但他一口流利的中文、絲毫沒有外國腔調,倒是讓我刮目相看。
他滔滔不絕地介紹:香精是香水的原料,許多歐洲香水的基底其實來自埃及;香精若再混合不同基底油,便成為日常可用的按摩精油……

傳遞在你我之間的試用品,讓人沉醉於無形的花園。
這位店員像是吹笛人,吹著「一CC一美元,買越多送越多」的節奏,引領羊群逐漸失守防線,一件件繳下自己滿身的毛皮,心甘情願換得一身香氣。
接著,我們被帶往隔壁的莎草紙畫店,迎接我們的,是另一位吹笛人。
眾所周知,古埃及是人類歷史上最早製紙的民族之一。即使經過千年,莎草紙畫仍鮮明地展出於博物館中。
這位同樣講得一口流利中文的埃及人,示範了現代莎草紙的製作流程。

這種方法,其實是由埃及工程師哈桑·拉賈於1962年所發明的,並非真正的古法延續。
牆上掛滿大小不一、手工繪製的圖畫,有些畫甚至在黑暗中閃著螢光,如夜明珠般熠熠生輝。

那一閃,彷彿驚醒了我們,一時間,羊群們紛紛低頭打量自己光禿禿的軀幹。
這一站,除了少數幾隻肥羊外,大夥兒早已無毛可獻。
十一天的埃及旅行,即將在開羅機場劃下句點。

有人說,埃及不過是短暫一遊,若稱為「壯遊」或許過於隆重。
但對我----一個腿腳帶傷、年過半百的女子來說,舟車勞頓、清晨早起與烈日曝曬,絕非輕鬆之舉。
然而,爾後我再回望人生,腦中將不再僅有書上的金字塔、畫裡的尼羅河或電視裡的撒哈拉。
它們會真實地浮現在記憶中,如同那一段段實地走過、摸過、深呼吸過的歷程。
我用這一趟旅行,將自己的人生拼得更完整。(全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