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生死難斷念(上) 【慾文章節在第五章|情動雷臨(下)】
(蘇綰梨)
那一夜,我們沒說愛,也沒提永恆。只是指尖碰觸指尖,氣息交纏氣息,彼此在彼此的懷裡沉沒,像兩條終於游到同一處的孤魚。
外頭風聲忽止,只有心跳與低喘,在空氣裡浮浮沉沉。
他的動作克制,卻無一不讓我顫慄;他的眼神深情,卻始終不越分寸。
他專注地像在渡一場情劫,也像在替我,用最溫柔的方式記住這一刻。
只可惜…天不許我們長久。
我醒來時,他已盤腿坐於窗下,面容寧靜,氣息卻微弱如絲。
他說,他的羅漢金身功,在破身後會逐漸衰敗。
我怔住。
他卻只淡淡一笑:「我早知會如此,但我心甘情願。」
話未說完,他已閉目關閉六識,封住五感,企圖減緩功法崩毀的速度。
我站在他身旁,身體仍舊虛弱,妖氣翻湧如潮。可我無心療傷。
雷聲響了。
不是幻覺。
九天之上,天雷如龍,盤旋欲下。
我不能連累他,不能連累這座我已經熟悉的小鎮。
我拖著幾乎散架的身體,咬破舌尖,催起最後一點法力,踏風而起。
身後是我曾修過的瓦片屋簷,是顧聿盤坐的身影,是我們還未說完的話。
前方,是天劫,我無懼,只有一念:「若能平安,我還想回來,喝他那一壺不太難喝的茶。」
我走出小鎮那天,沒回頭。
月色淺,風很冷。天邊的雲層像結痂的傷口,鼓脹、翻滾,悄悄裂開一道縫。
我知道,就要來了。
我飛得很遠,來到一處無人江畔。雜草荒石,寸木不生。
這種地方最適合送命,也不會連累別人。
我先在附近佈下防護結界,隨即在石上盤坐,閉氣凝神,想盡量多匯聚一點靈氣,沒想到雷雲立刻感知到了我。
第一道雷來得很快,像個刺客,不聲不響,眨眼就劈。
我撐起結界,硬生生擋下。結界碎了,我吐了一口血。
第二道雷,像千軍萬馬,以萬鈞之勢接連落下。
第三道。
第四道。
雷霆連環,一道重過一道,像是一場沒有呼吸間隙的審判。
我的袖角燒爛,髮絲焦散,血與火混在一塊兒。
我撐過了前八道雷。
可第九道遲遲沒有降下來。
風靜了,雲沒散,天邊那片黑,反而越積越厚。
我抬頭,雷雲已經擴大成了剛才的十倍不止,沉沉壓下來,像山要塌。
氣息像是長河聚流,卻死守不動。風從四面八方聚來,藏風聚氣,像有人在雲裡磨刀。
我知道,這第九道不是雷。
是天地要取我命的狂怒。
我笑了笑,放開護體的靈力,不再抵抗。
坐下,閉眼,開始回想我的一生。
我出生在瘴氣山林,在我還很小的時候,父親被獵,母親被俘,幼年孤苦。在山裡誕生靈智的那年,被其他妖當作獵物追趕,躲了整整一夜。
我蜷在山洞裡,牙關咬破,一口血吞進喉嚨,只為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誘捕、欺騙、伏擊都是常態。不是要我的皮毛,就是要我的妖丹,再不然就是圖我的身子。
有一次,誤信了一位人族修士,結果被他用符籙困了七天七夜,餓到開始咬自己手臂的皮。還有一次,當我初步學成妖術時,老狐狸淫笑說:「你要怎麼報答我?」
我走過九州,翻過萬山,千年修行,只為求一個寧靜的棲身之所。
直到來到那個小鎮,見到顧聿看我的眼神,沒有算計,沒有貪圖,他看我不是妖,也不是人,就是一個完整的「我」。
那裏有人叫我「顧姐姐」,有人說我「真會過日子」,有人給我畫了一張破圖,我竟不忍丟掉。
我在那裡,第一次覺得這個世界,也許可以不那麼壞。
我記得他泡的茶,苦裡有香;
我記得他抄經時,背影微駝,總會皺眉;
我記得他手上有一道舊傷,是為了救人擋了一刀。
這些記憶,在我千年的記憶中只佔了一點點,卻偏偏全都記得。
我死了,我不會怨。
只希望,別讓我忘了這些。
我睜眼,雷雲之中,終於閃起光芒。
一道銀光在雲後瘋長,閃爍不定,宛如游龍,卻又隱隱銳意初成。
我看出來了,那不是閃電,是即將化形而成的天戟。
雷光如戟,尚未劈下,卻已逼得我血脈發寒。
我知道,它來了。
這不是我成仙的最後關隘,
這是賊老天要替我寫下的絕命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