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廖品榕 照片提供/徐紫柔
鏡頭中,一位阿媽穿著粉色戰隊服,神情認真地念著台詞,身旁圍繞著一群左鄰右舍的社區長輩,一起對抗著電影裡的「殭屍大軍」。這不是哪部電視台的單元劇,而是導演徐紫柔和她的九十四歲奶奶鍾景妹,還有整個社區,聯手玩出來的真實故事。
這幾年的臺灣,許多人開始關注「高齡化」、「失智症」等議題,回望家中的阿公阿媽、或是巷口那個總是笑咪咪的老鄰居,誰想過他們也可以成為電影主角,帶著大家一起大笑呢?就是這樣一個「不設限」的念頭,徐紫柔透過拍攝《邀阿公阿嬤拍B級殭屍片》,把罹患輕度失智症的奶奶變成英雄,社區長輩們也成了電影主角。社區、家庭間的溫情、笑料,以及徐紫柔對失智症的關懷,通通被塞進了一部奇想滿點的戰隊電影。這場拍攝從陪伴奶奶玩樂開始,最後玩出了社區的團結、家族的記憶,也悄悄顛覆了人們對失智、對年老、對生活的想像。
奶奶變主角 社區變片場
「我從大學就開始跟家人拍片,從粉專《決戰家族》開始,奶奶一直都是我們家的主角。大家看她演戲都覺得很好笑,網路上也有些反應,對我們家來說,這是一起玩的時間,也是陪伴奶奶的方式。」徐紫柔回想,讓奶奶出現在銀幕上,對她來說是種理所當然的溫柔陪伴。
但走出家門,把鏡頭指向社區的長輩,邀請他們一起入鏡,則是一場更大的冒險。「我們社區本來就高齡化很嚴重,年輕人少,很多老人家都待在家。那時候最大的疑慮是,到底有多少鄰居會願意參加?他們會不會不想出來,會不會對拍電影怕生?」
這些疑問,在徐紫柔的一次次「拜託」下慢慢消融。社區的阿公阿媽們,有的嘴上推辭,最後卻還是「被拗」來參加徵選和戲劇課。「他們會不情願的說『好啦下禮拜來啦!』,結果每次都玩得很開心。有些長輩一開始是抱著幫我的心情,結果最後自己很有成就感,演完還問我什麼時候要再拍!」徐紫柔笑說。
先透過戲劇課,帶長輩們動動身體、了解演戲是怎麼一回事,「我們有請戲劇老師來先上一些戲劇課,讓大家玩遊戲、認識彼此;後來慢慢加進即興戲劇的指令。跟小孩一樣,指令越簡單越好,越遊戲化越能讓長輩玩得開心。」拍攝現場由於時間和預算有限,現場氣氛通常嚴肅安靜,加上二十幾個劇組成員圍觀,在這樣的壓力下,長輩們卻意外的都能很快就進入狀況,每次NG也都很快就修正過來。「他們很重視每次的拍攝和邀約,也很有義氣。只要答應了就會來,如果不能來,還會提前打電話跟我說抱歉,覺得很感動也很溫暖。」回憶起拍攝過程,對徐紫柔來說,那些帶著微笑、一遍遍練台詞的長輩,其實才是最認真的「新手演員」。
失智症也可以不沉重
「我不想把失智症拍得太沉重。時常看見講議題的片子都很悲傷、很壓抑,但對我來說,那只會讓人覺得無力。我希望讓不認識失智症的人,尤其是年輕人,可以用有趣的方式認識這個議題。」於是,徐紫柔選擇了「B級殭屍片」這種成本最低又最容易讓大家笑出來的形式。電影中,記憶戰隊要對抗的是象徵冷漠與不討論的「殭屍」,劇情中也安插了失智症的知識、日常徵兆、陪伴經驗,也找來台灣失智症協會的專家,讓議題和喜劇的外衣能更緊密的融合。
「我的目標很明確,就是要讓年輕人願意看,然後進一步去查、去理解什麼是失智症。衛教的部分就盡量放,但不會用說教的方式。」她認為,「失智症也可以用很輕鬆的方式了解啊!」
不分年齡與國家的共鳴
電影完成後,從社區的露天電影院,到學校、長照機構、藝術節,甚至飛出國外,參加美國、英國、荷蘭的影展。每一場放映,都是一次新鮮的觀察。
在台灣,不同年齡層的觀眾笑點完全不同,小孩、上班族、長輩,每個族群都會在不同時刻開懷大笑。「像長輩們每次看到我奶奶出現就笑得很開心,因為他們懂那種『忘記了』的可愛和自嘲。」到國外放映時,美國觀眾特別愛殭屍出場,英國則是對家族的凝聚力特別有共鳴,「英國是戲劇大國,幾乎所有的梗都能get到,對家人情感的部分反應很熱烈。有次映後燈一亮,一個工作人員大叔滿臉淚水地跟我說,他第二次看還是感動到哭。」
不同的文化裡,共通的是對家庭、對社區、對人情溫度的渴望。就算在高齡化、獨居比率更高的歐美,「一起做一件瘋狂的事」仍然能喚醒最深層的羈絆。
青銀共創 一起玩出屬於自己的「記憶戰隊」
「臺灣其實做得很好,長照政策、協會、志工很多,但年輕人和長輩之間的連結還是斷層。」徐紫柔觀察,日本在社區共造、藝術家進住、學生實習等方面,比臺灣更早一步開放和銀齡長輩合作的可能性。「日本的共造中心會邀請大學生進去實習,設計課程陪長輩玩。藝術家也能帶自己的專長進去,幫長輩刺激腦部、活絡身體。臺灣比較像是單次邀約,少了讓不同世代長期互動的場域。」
她認為,年輕人要能實際參與,大人必須給予支持和空間。「要讓年輕人真的能帶點子進來實踐,長輩其實很樂於被需要,他們很有義氣,也有能力一起做很多事情。」反過來,讓年輕人有機會「陪伴」和「引導」長輩,也是在訓練下一個世代的同理與創造力。「我的電影可以完成,是因為我的家人、我的社區,願意相信我這個小孩,陪我一起玩。希望有更多單位願意資助年輕人的有趣提案,讓各個領域的創意能真正被發生。」
「很多人對失智症有誤解,以為只會跑掉、攻擊人,或是生活不能自理。事實上輕度失智症可以維持很久,只要大家陪伴、理解,他們依然可以參與很多事情,甚至是演戲。」《邀阿公阿嬤拍B級殭屍片》告訴人們:失智症不是悲劇,只要願意相信彼此、陪彼此玩下去,每一個人、每一個社區,都有可能寫出屬於自己的「記憶戰隊」。
全文請見《巢兼代》Vol.1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