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不……不可⋯⋯」
聲音像從深井裡擠出，低到近乎碎裂。他的胸口被緊緊絞住，每一次呼吸彷彿都帶著撕裂的痛。
霧霧跪在一旁，衣角沾了泥土，眼睛腫紅，抽噎不止。她的唇在顫抖，卻說不出安慰的話，只能無助地看著沐離淚接下來的動作。
遠處桃樹上的花瓣被震落，像一場被催促的祭典。
沐離淚猛地抬手，指節發白，雙掌結起一個複雜的印法。靈力像被撕裂的潮水從丹田暴湧而出，沿著經脈奔涌，脊背發冷，胸腔像被掏空。他的聲音震得周圍的空氣都顫抖起來「我不信⋯⋯他不該如此⋯⋯」。
掌心的靈印亮起金色光華，靈陣在地面爬出，符線如繁星般延展，交錯成一朵朵開裂的光花。靈息瘋狂流轉，壓得枝葉低垂，桃花像被抽走了生命般紛紛落下，化作一縷縷細小的光子，墜入陣中。
程言站在一旁，眉眼沉沉，青衣在風中拂動。他沒有喧囂，只有雙手合攏，從掌心涓涓注入妖力，像一根穩固的樑柱，替沐離淚撐住那股將他吞沒的狂暴。
「阿淚，我護你。」聲音緩而堅定，像岩間的泉，壓著怒濤，卻帶著無可言說的心疼。
沐離淚的動作越發急促，手中「絮語」一筆一畫刻畫出魂引的符式。他的白髮被靈氣撩起，肩頭的衣襟在風裡獵獵作響，眼中有一種近乎瘋狂的執念。
「他還有一縷魂在，我能感覺得到！只要找到就還有希望！」話語裡有懇求、有恐懼、也有無可遏止的絕望。
靈陣的光越來越耀眼，像要吞沒周遭的一切。可天地依然沈默，像是整個世界在為一個答覆按下暫停鍵。沒有迴聲，沒有回應，只有風與落花陪著沉重的心跳。
程言終於無法再沉默，他伸手按在沐離淚的靈脈上，妖力猛地壓下去，像一片黑色的海蓋住洶湧的浪。
「阿淚，夠了！你再這樣你身體撐不住！」他聲音裡藏著被逼至邊緣的怒與恐懼。兩道截然不同的力量在夜色中衝撞，發出悶響，震得地面微微顫抖。
被震退的沐離淚靠在枯木上，胸中翻滾著燒得生疼的胃酸，喉間一甜，吐出一口血。
「阿淚！」程言瞬間抱住他，寬厚的手掌覆在他的背脊，妖力像暖流一樣灌入，穩住他凌亂的氣息。那一刻，所有的呼喊、所有的怒火、所有的懇求都化為了他們兩個人之間沉重又貼身的呼吸。
沐離淚在程言懷裡抽泣，聲音破碎「你不懂……我欠他的。若非我……他就不會這樣⋯⋯」每一個字都像刀，割向自責的胸口。
程言沒有立刻回答，他只是把人抱得更緊，像要用胸膛替他擋住那份自責。
「夠了，阿淚，夠了！」低聲在他耳畔說，那語氣不容置疑，裡面有斬不斷的歉疚，也有叫不醒夢人的無力。
靈陣的光慢慢黯淡，金色的線條一點點崩散，像流星劃過後剩下的煙雲。風再一次把落花吹得柔柔地飄落回地面，像一場未遂的告別。
沐離淚掌心的靈息依舊亂竄，像不甘、一縷未盡的牽連在找尋著。程言嘆了口氣，將自己的手覆在沐離淚的手上，掌心的溫度慢慢把顫抖帶走一些。
沐離淚沒有再說話，額髮垂下，淚水一滴一滴濺在掌心那張血符上。符紙在他的掌心慢慢碎裂，像他那無可挽回的祈求，最後化作細屑。光消散了，空氣回到沉重的常態，四周只剩下微弱的蟲鳴和遠山吐出的冷霧。
程言將他抱緊，讓懷裡的溫度成為最直接的庇護。夜風把遠處的月光掃在泥徑上，彷彿有些銀色的碎片在地面跳動。
霧霧原本哭得幾乎說不出話來，那抹忽然亮起的光，讓她整個人瞬間怔住。
她顫著聲音喊「殿下！沐哥哥！玉……玉石在亮！」。
那枚玉石原是少羯臨終前塞進沐離淚手中的，此刻正靜靜懸浮於地，微微震顫，散出柔和卻詭異的光。那光從黯淡轉為耀眼，彷彿有一顆微弱的心脈，正在裡頭跳動。
沐離淚猛地抬頭，原本空洞的眼神瞬間燃起一絲光，他幾乎是撲向那團光影，手指顫抖地伸出，聲音發抖「少羯……？」。
玉石在他掌上輕輕旋轉，表面浮起一層光華，微弱的靈息滲出，那氣息，是少羯。
「是他的魂息……」沐離淚喃喃說著，聲音裡有止不住的顫抖與哭腔。程言瞬間反應過來，立刻將靈力注入陣底。
靈陣的金紋再度亮起，風勢呼嘯，桃林間花瓣倒卷而上。天地的靈氣像被某種力量牽引，全部湧向那枚玉石。
沐離淚緊握著玉石，指尖滲血，仍固執地將靈力灌入，護住那一縷神魂。
「在⋯⋯他在！」程言終於笑了。
那句話像一縷風，掠過沐離淚心口最深的傷口。他閉上眼，靜靜握著那枚玉石，額頭抵在它上面，聲音顫得像破碎的弦「我成功了⋯⋯我找到他了⋯⋯」。
他靜靜地念著，每一字都帶著靈息、帶著淚。
忽然，那玉石光透出一縷微弱的魂影在光中浮現。那是少羯的輪廓，模糊卻真切，他神色溫和，眼中帶著熟悉的笑意。
霧霧捂著嘴，淚水再度湧出。
沐離淚怔在原地，整個人幾乎忘了呼吸「少……少羯？」。
魂影微微動了動，唇輕輕開合，聲音像風一般「別哭……」。
那聲音輕得幾乎聽不清，卻足以讓沐離淚徹底崩潰。少羯的魂影伸出手，虛無的掌影似是想撫上他的臉，卻在半空中抖了一下，光芒開始暗淡。
沐離淚雙眼模糊卻仍盯著那逐漸變淡的魂影，哭得幾乎窒息。少羯的影子微微一笑，那笑意悲傷又溫柔「沒事⋯⋯」。
說完光芒驟散。
程言走過來，靜靜地伸手，將他輕輕摟進懷裡，夜色沈靜，風帶著淡淡的血氣與花香，吹亂他們的髮。
那一刻，沐離淚終於再也支撐不住，整個人倒進他懷裡，眼淚靜靜流淌。那光微弱，卻還在跳動像是一縷魂，在風中低語，仍不肯遠去。
*
靈Milena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