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橱裡的呢帽還在等待,它靜靜地掛在那裡,深灰色的羊毛,質地柔軟,來自高地的某個角落。它的紋路細膩,但不知為何,它從未真正貼合過我的頭型。多年的時間,它試圖學會我的輪廓,卻始終顯得僵硬,像處於一個大風裡隨時會被吹落:雨季裡隨時被雨點彈離我的頭頂,或是進入室內馬上能感受它的突然,而不得不離開我超高髮際線,另行安置的一頂毛帽。
我輕輕摸了摸帽子邊緣,然後放回去,轉向鞋櫃。那裡擺著我多年冬天穿過的一雙咖啡色雪靴,米白色的內裡,毛料溫暖又厚實,顯得天真可愛。然而每次穿上它,我的腳卻並不舒服。底部太硬,鞋面包裹我的腳趾不夠舒服。我的拇趾嚴重外翻,再加上足底筋膜炎,但這雙雪靴卻是防雨防滑都上佳的!最冷的時候我出門總要穿上。雖然我可以感覺到它其實有它的性格,並不打算寬容我的腳趾。每一步都要抱怨,對比之下帽子顯得輕盈。而這兩件東西似乎總在提醒我,我們各自安好,每年總有需要對方的時候。
大抽屜裡放著陪我多年的鯊魚皮手套,我伸手去取。再取之前我仔細看了看,它和我的文章舊手稿全部擱在一起,就這樣默然,那一雙手指纖細但有薄繭,手心粗礪,指節臃腫。那雙灰黑色鯊魚皮手套,它原本柔軟而平滑,如今卻已成為我手的模子。將之戴上,我能感受到一種熟悉的膚觸,有著去年的掌紋然後慢慢地適應我,今年,我更多薄繭,手也更乾枯,卻依舊指節肥腫,突兀地如寬型指環套在指節,但總比我自己的手還要更像我的,稍微好看了一丁點。
我沒有忘記去年冬天,它陪著我在那張桃花木桌上寫詩,我寫了大半段,脫下手套後一回神,看見它竟然如我平常寫字的沉思,或是落榜之後的默然。鯊魚皮手套就像是活生生的手。手套旁是我真正的手所放下的筆,也是我平常慣用的那枝筆,我盯著老半天,好像在風雲裡夜色便降臨,而它卻仍然寂靜裡地歇息。
夜裡我突然冷醒,又戴上手套和毛襪睡去,在夢中我在文鳥的攤前卜卦問事,結果跳出籠是隻紅眼花文鳥,叼三支籤。第一卦象招財進寶,「利字當頭須謹慎」解籤者接著說,「第二卦為二娘燒香,運勢吉祥平安。」第三隻籤是魚躍龍門。
我不禁笑了。雖然有解釋,但我喜形於色,但其實係三支合來解釋才對症。
後來我得了一個機會,上了一個小報,而主編赫然是我最喜歡的詩人。恰好在那次的小報中講到熊如何捕獵逆水而上的三文魚,以及各種熊的新聞,而我剛好姓「余」,主編則是新上任的「熊」主編,我悟啦,原來魚躍龍門還須經過熊。
那次之後我始終未能再得青睞。
我將手套脫下放好,靜夜裡左右交換如同翅翼,總想起文鳥訓練時候剪羽,溫順的鳥活著卻再也無法飛翔。
原文依據自秀陶〈手套〉所改編,書籍《會飛的手》
自壁櫥內取出這雙貯存了大半年的黑羊皮手套時,便彷佛是取出了我另外一雙風乾了的手
我那戴了兩年的呢帽,至今仍未學會我頭的樣子;穿得快要破了的鞋子,離開像我的腳也還 有一大段距離。唯有這一雙手套,雖只跟了我 一個冬天,便將我的雙手學得維妙維肖的,短 而粗的手指,寬厚的掌扇,幾乎比我原來的手 更像是我的手。尤其是靜夜,它們疊合在書桌 上,一副空虛失望而又傷痛的神情,更像
到發生了下面這件事之後,我便愈益相信,有 朝一日當我失去了原來的一雙舊手之後,這雙 手套是絕對能夠代替的。那一日我走過一個卜卦攤,剛除下一隻置在案上,不等我除下另一只,他便端詳著那只微溫的手套,娓娓地一毫 不爽地道出了我的一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