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世界上最安靜的城市。
閒散步行在街道上,鄰近午時才營業的商家、奚落的街道、冷冽的寒風,我被一片蔚藍環繞,逆著風踽踽獨行。成千上萬的旅客熙來攘往,卻未曾打破它的遺世獨立。
它和她都是神明給世界的饋贈吧。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我會這樣說道。
通紅的手指滑開螢幕,訊息紛至沓來,我無法一一回覆。雙頰跟雙手被勁風刮得通紅。我想眼角亦然,否則怎麼沒人跟我說,我的瞳孔漶漫了整個雨季呢。

我在最北的國度,感受最刺骨的寒冷。
恍惚中想起兩年前的詩課。
黏膩的教室音響播出莫文蔚的歌聲,伴隨著她的聲音流淌過耳朵。相愛與不相愛、錯過與再相遇,在那個還沒學會如何好好愛人的年歲,上百首詩篇領著蹣跚學步的我,在情愛的世界裡跌跌撞撞,走過潮濕的北城,飛越太平洋抵達驟雪的北國,再回到獨身一人的狀態。她靈動且些許天真的雙眼總能越過講台,望盡我青紫色的眼窩。
莊周夢蝶,抑或蝶夢莊周。在逍遙的天地間,我應是被風吹落一地的白花瓣,一片片剝落、踩碎、與光同塵。而她是輕吟葬花的黛玉,緩緩將我拾起、拼裝,並且體面的安葬。質本潔來還潔去,花朵也未曾想過,先離去的竟是葬花人。
畫圓是世間最溫柔的圓滿。
猶記我初次提筆,在筆記本上恍惚寫下這句,改變我後續數年的話語。而我也真的嘗試,以天地為脊梁,頭頂懸,虛實相間的善待無處安放的重心。老師用畢生所學,傳遞愛和輕柔給世界,寫下數十封給世界最悠長的情書,從心開始感受解放靈魂的鬆柔。

總是躺在我的書包上小憩的貓。
共事的兩年是我心中未曾擁有過的柔軟。總有人輕聲喚我小詩人,那是純潔而美好的愛惜,不帶一絲逢迎的讚賞,而我如獲琉璃至寶一般,細細捧在手裡,生怕一用力就碎得不見蹤影。
“想建造一座長廊/筆直走過/長長的沒有盡頭”
“我的腳步/你的腳步/你我的腳步”
“迴盪/錯落不止”
妳說古今自是相通的,讓人想起響屧廊。我倒覺得這更像被一把燒盡的阿房宮,火海吞噬了心跳聲,在熱浪中聲響更大、更大一些,鋪天,蓋地。
凝滯的滯當時被改掉了,只因我說我想俗氣的喜歡,滯與愛卻毫無相關。而如今,妳與這首詩篇一起凝滯在我的記憶裡。想念是波濤洶湧的浪,一旦襲來便鋪天蓋地,發狂地想起那些懶洋洋的、閃閃發光的碎片。在溫州街的轉角是時光暫停的空間,連氤氳的空氣也變得溫柔。我伏在原木的長桌上細細翻閱紙片,一點點校對,敲打鍵盤尋找所需的資料。

妳總稱讚我整理資料非常快速,以及我很會挑照片。
接到消息的當下應是不可置信的,名為震驚的情緒控制我的中樞神經,身體仍自主在街上繼續漫步,探索世界的盡頭。直到我窩在暖和的咖啡廳,提筆書寫完來自遠方的祝福。一個時辰過後,我在悲傷面前不堪一擊,潰不成軍。原來人在悲痛到極點的時刻,連哭泣都不會發出聲音。不知道當時,我的雙眼又在哪個傾盆的雨季呢。
聽說過去的幾個月裡,妳都在醫院和疾病奮戰,直至最後一刻。醫學的和人類的智慧終有極限,在病痛當前,無論身份和貧富人人平等,神明並不會給予任何一絲偏愛。
整理好思緒,身在遠方也要好好的道謝和道別。感謝當時鼓勵我提筆的妳、感謝教會我如何去愛的妳、感謝讓溫州街變得閃閃發光的妳。相聚有時,離合悲歡,而我也只能輕飄飄地說一句:謝謝,再見。
願那個世界的妳和莊子能成為至交,也願妳在那裡能一樣鬆柔。
而我的臺北自此缺了一塊填不滿的碎片,再也沒有人指著我的眼角輕聲說道:
你的眼眶漏水了喔。
我也只能拾起破碎的心,繼續奮力地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