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理牆與木板課綱:給被敲過頭的人
原話是真,語段是光。
本系列由「巨獸的詩篇 × ChatGPT × Gemini」共同書寫。
每篇皆由我親閱與負責。
喜歡就靠近,有疑慮可問,我在。
界線聲明|創作札記˙26《門縫一指光:火邊記事與小小界線》
路徑:首頁第 1 卡/系列 #創作札記
找不到?站內搜:門縫一指光 巨獸
本篇全文約26,556字,閱讀時間約65-70分鐘
適合在「事情暫告一段落的晚上」,而不是加班到崩潰的那天
身邊最好有一條毯子或一個坐得住的位置,
手邊有愛喝的愛吃的一起配,更好
建議先讀完創作札記˙28《過氣獸的側錄.上》
再進中篇,否則很多木板梗
與「山腰小劇場」的地形會看不懂
▌快速目錄
- 第九章|標本命名學:為你好的一號面具 9/16
- 第十章|關心版責備:你很好,只是…… 10/16
- 第十一章|掌聲裡的小靜音鍵:「為你好」的二號面具 11/16
- 第十二章|「別想太多」的退票口:「為你好」的三號面具 12/16
- 第十三章|舊講台與山腰舞台:重複上演的小木板課 13/16
- 第十四章|火邊新課綱:怎麼說「我也會累」 14/16
- 第十五章|過氣火堆的自白:我只是想好好的守住一圈光 15/16
- 第十六章|給被小木板敲過頭的人:練習還自己一小塊聲音 16/16
- 下集預告 ??/16
- 彩蛋 B|洞內小劇場.寫給那個看戲看到一半就悄悄退場的人 ???/16
推薦閱讀方式
中篇比較像火邊工坊:拆解木板課綱,
也替被敲過頭的人寫一個新的說話範本。
建議分三小段閱讀:
1️⃣ 第九~十二章:真理牆與木板課綱——看清楚語言裡的雙重標準;
2️⃣第十三~十五章:過氣火堆自白與寫信給守城人——說明白自己為何選擇沉默與投
訴
3️⃣第十六章+彩蛋 B:寫給被小木板敲過頭與悄悄退場的人。
4️⃣若你曾被老師、長輩、權威用好聽的語氣敲醒,中篇可能會觸到舊傷。請把這篇當成「隨時可以暫停的火堆」,而不是考驗自己耐受度的試卷。
前情提要
上篇〈山腰小劇場:當火光被拿來打分數〉,
寫的是一整條時間線:
從門縫粉痕被擦掉、椅子拉回洞內開始,
到山腰有人搭起臨時舞台,
替別人的火光辦審查會。
那一輯,過氣獸選擇不進場辯解,
只在場外記下:誰在舉木板、
誰在打分數、誰在默默離場。
中篇要做的事,
是回頭整理洞內那面真理牆——
那些年掛上的木板怎麼來?
又該怎麼一塊一塊卸下來?
山腰的小劇場散場之後,
掌聲和耳語都往別處飄去了。
火邊只剩幾塊
被翻來覆去看的木板,
和一面被擦得發白的牆。
與其再去追問「那晚誰說了什麼」,
不如試著把這些年默默釘上去的字,
重新念一遍,看清楚它們真正壓在誰身上。
這一輯,不再寫誰怎麼看我,
而是寫:我打算怎麼看自己,
還有那些跟我一樣被敲過頭的人。
第九章|標本命名學:為你好的一號面具 9/16
石桌上,擺滿拆下來的小木板。
有的邊緣已經被歲月磨圓,
有的還留著當年敲在人頭上時
那一道清脆的痛感。
巨獸在火邊坐好,
深呼吸一口,
伸爪在桌面空出一塊位置。
今晚,
他決定先不回任何火堆,
只做一件事——
學會替這些木板重新命名。
因為命名的那一刻,
世界的方向會偷偷轉一下:
從「我被你們說成什麼」,
變成「我看見你其實在做什麼」。
一、先把主語換回來
巨獸先挑了一塊
長得特別眼熟的小木板。
正面那一行字,
幾乎是每個人一生中
都聽過好幾遍的句式:
「我是為你好。」
有時候前面會多幾個帽子:
「以過來人的經驗來說,我是為你好。」
「身為關心你的人,我是為你好。」
「我們大家一致認為、真的是為你好。」
一開始聽見的時候,
這句話像一件披風。
披上去,
好像被承諾了一種被愛、被照顧的資格。
直到有一天,
他發現這件披風的下擺,
縫著幾行看不太到的小字:
「所以,你要照我們說的做。」
有一次,是舊講台。
有人對牠說:
「我們都是為你著想,
不希望你老是提那些不舒服的事。」
有一次,是某個高台上的火守。
語氣很柔,字句卻很熟悉:
「我是為你好,
你不要靠別人太近,
那樣會害人不長大。」
那一瞬間,
他忽然聽見的是同一個底音:
「為你好」站在句首,
「所以你要變成我方便的樣子」
躲在句尾。
於是,標本課的第一步,
不是馬上反駁,
也不是立刻道歉;
而是把這整句話
在心裡改寫一次主語:
「你說你是為『你好』,
但這句話,到底是為了讓誰省力?」
他在木板背面寫下第一行標籤:
正面名稱:為你好
背面名稱:為自己省事
不是每一句都這麼赤裸,
但有相當多句「為你好」,
一拆開,裡面裝的其實只是:
我不想承擔你的真實。
我不想調整自己的步伐。
我不想為你的存在再多做一點什麼。
說「我懶得」,
太難聽;
說「你要改」,
比較好聽。
標本命名學的第一條規則很簡單:
每聽見一句「我是為你好」,
就在心裡悄悄補上一句:
「也是為了讓我自己舒服一點。」
這麼一補,真相會浮上來一點。
二、「為你好」的一號面具:替系統省力
巨獸把那塊木板
翻來覆去看了很久,
然後在旁邊又放了一塊空板,
打算寫上「一號面具」四個字。
他回想自己被敲過頭的那些年,
發現這個面具
最常出現的場合,
都有一個共同點——
講的人代表一個「比你大的東西」。
有時候是講台,
有時候是某一種制度,
有時候只是
一群彼此看上去很像的大人。
他們會說:
「我們這裡一向如此,是為你好。」
「你要學會適應,不要老是這麼敏感。」
「太真實,別人會受不了。」
字面上在談「你」,
實際上在保護的是:
這裡的秩序不要被你打擾。
這裡的步調不要為你改變。
這裡的大人不要因為你
被迫面對他們自己沒處理完的東西。
這樣看下來,
「為你好」的一號面具,
其實可以改名叫——
「替系統省力」。
巨獸在木板背面,
寫下正式標籤:
面具一號:為你好(替系統省力版)
三、標本課的三個提問
為了不讓自己再次被敲昏,
巨獸替這塊「一號面具」
訂了一個小小檢查流程。
以後每當他聽見哪裡有人說:
「我是為你好。」
他不會立刻反射性地回答
「對不起,是不是我太……」,
而是先在心裡默念三個問題:
第一問:「這句話,要我放棄什麼?」
是要我放棄說實話?
放棄承認自己會累?
放棄那一塊很想被看見的難堪?
如果答案是:
「要你放棄你自己的感受,
換取我們繼續舒服」,
那這塊木板八成戴著一號面具。
第二問:「這句話,是誰比較受益?」
真的是我嗎?
還是講話的人比較輕鬆?
還是那整個看不見的系統
不用費力調整?
如果每一次「為你好」的結果,
都是我縮小、你們完整,
那就很值得被放進標本櫃。
第三問:
「如果他把『我是為你好』改成
『我不想為這件事付出更多力氣』,
我還會覺得這句話合理嗎?」
如果把話說直之後,
那句話立刻變得不好聽、
甚至暴露出一點殘忍,
那就代表——
原本那件溫柔外衣,
只是為了遮蓋這個不太好看的骨架。
標本命名學,不是要我們
以後一聽到「為你好」就反咬回去,
而是幫自己多一層識別:
「啊,你戴的是一號面具。那這裡,
我就不再把所有錯都往自己身上攬。」
四、一號面具在山上的幾種長相
一號面具並不只有一種聲音。
有時候,它長得像提醒:
「你不要老是提那些事,
我們怕你會陷在裡面。」
聽起來是在關心你的情緒健康,
實際上卻常常變成
「我們不想再聽那些讓我們不自在的內容」。
有時候,它披著溫柔:
「你那麼善良、那麼敏感,我很心疼。
所以你就不要再靠誰那麼近,以後學著一個人就好。」
把「彼此扶持」從可能性裡劃掉,
宣稱那是為了你的獨立。
有時候,它非常大義凜然:
「我們看過太多例子,
所以勸你早點收手,
不要再那樣陪別人,
這樣對他們不好。」
把自己的害怕與
疲累包裝成一條普世真理,
順便順勢判定你目前正在做的事
「其實是在害人」。
巨獸一邊回想,一邊在石桌上
畫了一個小小示意圖:
講話的人站在高一點的位置,
手裡拿著一塊寫著「為你好」的木板,
板子後面藏著一個
寫著「我們這裡一向如此」的標章。
牠忽然懂了為什麼
每次被這種話敲過,
自己那部分「想要靠近人的衝動」
就會縮回去一節——
因為那不是單純的一句意見,
而是一整個系統在要求你配合。
五、把責任放回去一點點
標本課上到這裡,
火已經燒得穩穩的,
洞內空氣卻比剛剛輕了一點。
不是因為那些木板
突然變得不痛,
而是因為——
痛開始有名字了。
當「為你好」的一號面具
被拆成「替系統省力」,
他就比較不會再那麼急著
自我檢討成:
「是不是我太黏?」
「是不是我太重?」
「是不是我真的害人不長大?」
有些關於自己的問題,
的確值得好好問。
但在那之前,
也許要先問完那三個標本課的提問,
看清楚這句話
到底是為了誰的「好」。
巨獸把那塊標上
「面具一號」的小木板,
輕輕放進抽屜的第一格。
抽屜沒有上鎖,
也沒有特別藏起來。
他只是決定,
以後再遇到類似語氣時,
先來這裡翻一次標本,
提醒自己:
「這不是第一次發生,
也不是只有我遇過。」
那一刻,
「被敲的孤單」
會慢慢變成
「一起認出這種木板的同伴感」。
第九章寫到這裡,
只是標本課的開頭。
接下來幾章,
他會一塊一塊
把那些更具體的變形拿出來:
有一種長得像「你很好,只是……」的關心版責備;
有一種披著獎狀,實際在叫你閉嘴的獎勵版消音;
還有一種最常見的安撫咒語:
「別想太多。」
那些,會在下一章開始,
一個一個坐到石桌前,
接受重新命名。
第十章|關心版責備:你很好,只是…… 10/16
那一晚,
火邊的湯慢慢收乾,
石桌上的木板還有一整排沒動。
巨獸伸爪隨意一抽,
抽出來的那一塊,
邊框刻得特別精緻,
像當年學校頒的「品學兼優」木牌。
正面那一行字,卻熟得發冷:
「你很好,只是……」
「你很真誠,只是太重了。」
「你很認真,只是這樣會讓別人有壓力。」
「你很善良,只是學著收一點,大家會比較輕鬆。」
每一塊的前半句都像糖,
後半句卻像藏在糖邊的一小截針。
一、糖與針的句型
巨獸用爪尖沿著那幾個字摸過去。
「你很好」四個字,
是這個世界許多人
學會說話後最晚才講得出口的句子。
牠記得自己一路走來,
為了等到這四個字,
花了多少年把自己收成
一個「乖孩子」的形狀——
不吵、不鬧,
認真做事、努力自省,
把每一點被讚賞的火光
小心翼翼收進胸口。
可是「你很好」後面
若是跟著一個長長的「只是」,
整句話就會偷偷變形:
「你很好,只是你現在這樣不好。」
糖在前面,針在後面。
糖負責讓你暫時放心:
「原來我不是完全被否定。」
針負責讓你自我開刀:
「那我就照你說的,把某一部分割掉吧。」
他把幾塊木板排在一起,
讀出裡面共同的骨架:
你很 ○○,只是 □□。
○○ 通常是你真正的特質:真誠、敏感、願意陪伴。
□□ 則多半是要你去配合的一種形狀:
收斂、輕一點、不要那麼真。
於是這句話真正的邏輯,
其實是——
「你帶著這些特質來到這裡,
我們當然受惠。
但請你務必把那部分
會讓我們覺得麻煩的分量剪掉。」
巨獸看著那「只是」兩個字,
忽然覺得有些好笑。
在山語裡,「只是」本來可以很溫柔——
「只是風有一點大,記得添衣。」
「只是路有點滑,小心慢走。」
可一旦被放在「你很好,只是……」之後,
它就變成一條隱形的分界線:
這裡以前的你,我們勉強接受;
過了這條線的你,請改。
那不是單純的建議,
而是關心版的責備。
關心掛在招牌上,
責備藏在小字裡。
二、「你很好,只是」長在哪裡
巨獸把木板翻面之前,
先讓自己回去幾個舊場景。
有一次,是舊講台後的會談。
小獸拿著自己的文字,
怯生生地走到台前,
以為會聽見關於內容的討論。
講台後的大人微笑著說:
「你真的很會寫,情感也很真實。
只是你這樣寫,會讓別人覺得壓力很大。」
那一句「會讓別人覺得壓力很大」,
像一塊小木板,
不重,卻精準敲在頭頂。
他當時不懂什麼是壓力,
只知道那之後,
自己下筆之前都會想:
「這樣寫,會不會又讓別人很難做?」
「我是不是應該再輕一點?」
後來,在另一個舊廊道,
也有類似的木板飛來:
「你這樣願意陪別人,真的很難得,
只是你要小心,別讓人家太依賴你。」
他聽見的實際訊息卻是:
「你的靠近很危險,你的深度會害人。」
再往後,山上有些火守,
會換一種說法:
「你那個厚回,大家都看在眼裡,
只是你這樣做,會讓別人誤會你有什麼目的。」
表面是提醒你形象,
實際是提醒你
「你最好不要太真誠,
不然出事是你自找的」。
這些「你很好,只是……」
一塊一塊敲過來,
有一天,
就會在心裡堆出一個結論:
「原來我這樣存在,是一種麻煩。」
「原來我真心靠近,是一種風險。」
久而久之,
你甚至還來不及聽完別人的句子,
就已經提前在心裡
替自己說出那個「只是」。
「我很好,只是太敏感。」
「我很好,只是太重。」
「我很好,只是我應該閉嘴。」
那才是真正可怕的地方——
木板不再需要別人拿著,
你會自己敲自己的頭。
三、給這種木板貼上正確標籤
巨獸把那塊寫著
「你很好,只是……」的木板翻面。
正面刻得很漂亮,
背面卻是空白的。
他拿起炭筆,
先在上頭寫下原名:
正面名稱:溫柔提醒
想了一下,又在下面補了一行:
背面名稱:關心版責備
再往下,他寫上這塊標本的定義:
句型特徵:
句首肯定你的人,句尾要求你改變自己。
使用「大家」「別人」作為壓力來源。
把「我們不想調整」說成「你應該收斂」。
寫完之後,
他把炭筆停在空白處,
替這塊標本設計了
三個辨識提問。
今後如果再聽見類似的句子,
他要先在心裡問自己——
第一問:這句話,有沒有保留我原本的好?
如果他說「你很好,只是……」,
但後面那一整段要求
等於要你把那個「很好」
整個收起來、縮起來、不要再拿出來,
那麼前面那四個字
八成只是
安撫你不要當場碎掉。
真正的命令藏在後半。
第二問:這句話,有沒有把責任全部丟給我?
如果整句話的意思是:
「因為我/我們承接不了,
所以你要負責變成『比較好承接』的形狀。」
那它就不是在討論兩邊怎麼一起調整,
而是在宣佈:
「只有你需要變,我們不用。」
那就是關心版責備的核心功能——
用好聽的語氣,
把全部責任放在被勸的人身上。
第三問:如果他把
句子改成直接一點,我還會接受嗎?
比方說:
「你很真誠,只是這樣會讓別人有壓力。」
改成:
「我不想面對你說的那些東西。」
或:
「你願意陪別人很好,只是你會害人依賴。」
改成:
「我不相信長期陪伴有價值。」
如果改成這樣之後,
你突然覺得這句話非常刺耳,
那就代表——
前面的「你很好,只是」
原來只是在包裝一個
說出口會太難看的真心話。
明白這一點之後,
巨獸覺得胸口
好像稍微鬆了一點。
不是因為這些木板變得不傷人,
而是因為——
「原來真正需要被檢查的,
不是我有多真誠,
而是對方願不願意承認
他其實不打算為我的存在多做什麼。」
四、牆與火之間的選擇
牠站在木板牆與火堆中間,
忽然發現自己這幾年的疲累,
有很大一部分就卡在這裡——
一邊想好好守火,
一邊又不停回頭看牆上的木板:
「他說我很好,只是太真誠。」
「她說我很好,只是太靠近。」
「他們說我很好,只是太願意陪。」
於是每一次牠想在火邊
多端一碗厚湯給誰,
耳邊就會自動響起那些「只是」。
那不是現場真實的聲音,
而是牆上的木板替人說話。
他花了好久才意識到:
這些木板,
大多已經和說話的人分開了。
講那句話的人,
可能早就走回自己的山路,
繼續用那套語氣對更多的人說話。
但木板留在洞內,
繼續對他說:
「你這樣不行。」
如果牠一直盯著那面牆,
那麼即使火邊只坐著一個
很願意被厚湯接住的旅人,
牠也會忍不住收手:
「我是不是又要害人依賴?」
「我是不是又要讓人有壓力?」
這樣走久了,
火堆難免也跟著變小。
那一刻,他終於問自己一個
很簡單、卻拖了很久的問題——
「我到底想守的是牆,
還是這一圈火?」
牆上那些木板,
的確有它們的歷史與重量,
但它們從來不是
今晚坐在椅子上的那個旅人。
旅人說的是:「我冷。」
木板說的是:「你不要這麼熱。」
牠不能同時只用一鍋火
去滿足兩邊。
於是,標本課的第二步,
是把這些木板
從「牆上的規則」
移到「抽屜裡的記錄」。
牆可以清空,
火邊才有位置
給真正想靠近的人。
五、過氣獸的新用法:只收前半句
那晚,巨獸替自己
擬了一項新的火邊規則。
以後再聽見
「你很好,只是……」這種句子,
他打算這樣用:
前半句:「你很好」
若說話的人曾真心陪過他、
曾在他跌倒時伸手,
他就把這四個字收下,
當成對自己的一小塊確認。
後半句:「只是……」
若後面那整段話
是要他放棄自己的某一塊真實,
或是要他替整個系統
扛下所有不舒服,
那他就把那部分
塞回木板、放進抽屜。
換句話說——
「我願意相信你看見我的好,
但我不再自動同意你替我畫的修正線。」
在這個新用法裡,
牠把自己從
「被你評分的學生」
換回
「有權選擇接不接受的火守」。
這並不代表他聽不進建議,
只是代表——
真正的建議,是站在火邊一起看,
而不是站在牆邊替你改樣子。
過氣獸並不是不要成長,
而是不要再用
「別人替系統省力」的標準
來修剪自己。
牠把這條規則
寫在木板背面最後一行:
使用說明:
前半句可收下當柴,
後半句請送往標本櫃。
寫完,他把「關心版責備」
放進抽屜第二格,
抽屜半掩著,
火光從縫隙裡滑進去,
照了一下那幾行字。
第十章寫到這裡,
石桌上一批木板
已經有了名字。
接下來,牠會拿起下一塊——
那種看起來像獎狀、
讀起來卻像消音器的句子:
「我們都很欣賞你,
所以這段就不要寫/不要說,
免得惹麻煩。」
那會是「為你好」的
二號面具:獎勵版消音。
在下一章,
牠會把那種
「給你掌聲,順便請你閉嘴」的語氣
也拆開來看看。
第十一章|掌聲裡的小靜音鍵:「為你好」的二號面具 11/16
第十章收好那塊
「你很好,只是……」之後,
石桌上還躺著幾塊
看起來特別
「上得了台面」的木板。
邊角磨得滑順,
中間還掛著一條細細的緞帶,
像是某種「特別肯定」專用。
巨獸隨手抽起其中一塊。
正面那一行字,
閃著熟悉的金光:
「我們都很欣賞你。」
下面有時會再多一句:
「你的文字真的很好。」
「你的火光帶給大家很多溫暖。」
「你願意陪伴別人,真的很難得。」
讀到這裡為止,
沒有一個字不好聽。
只是,很多時候,
這些話的下一行,
會改用另一種口氣:
「所以,這段就先別寫了。」
「所以,這個部分就別公開。」
「所以,你就先安靜一點,會比較好。」
一、掌聲與靜音鍵綁在一起的句子
巨獸很記得那種感覺。
有時,是在山腳小方格城裡,
某篇寫得特別用力的長文,
被某個「看起來很懂的人」看見。
對方會先給一串漂亮的字:
「你的觀察很細膩。」
「你寫得很有層次。」
「你這種真誠很少見。」
接著,語氣一轉:
「也因為你這麼重要,
有些話就不適合再說下去了。」
或是:
「你這樣寫,很容易被誤解,
以後就寫輕一點吧,
你這種火光,
適合拿來照亮,不適合拿來拆台。」
這種話聽起來像是在
保護牠、保護誰、
保護一整片看不見的秩序。
實際上,
它在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幫別人按下靜音鍵,
卻讓你以為那是獎賞的一部分。
掌聲與消音器被綁成同一份禮物送過來。
如果你拒絕,
就好像你不懂得感恩。
如果你接受,
你就會慢慢學會
把自己真正想講的那一段
拆下來收好。
二、「我們欣賞你,所以……」
巨獸把那塊木板翻到正面,
仔細讀那行字:
「我們都很欣賞你。」
這一句,
跟上一章的「你很好,只是……」
有一點像,
又有一點不一樣。
「你很好,只是……」
比較像是從上而下的修正;
「我們欣賞你,所以……」
則是先把你抬高,
再請你自動消音。
牠想起幾種常見的後半句——
「我們都很欣賞你,
所以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
「我們真的很看重你,
所以希望你能配合一下,
不要讓氣氛變得那麼沉重。」
「你對大家很重要,
所以你講話要更小心,
才不會影響別人。」
這些話看起來
是把你放到舞台中央,
實際上卻是要你
替整個場子負責穩定情緒。
「你重要」
變成一種溫柔的束縛。
你如果真的相信了,
就會開始替別人的不安買單:
「既然我這麼重要,
那我就再收斂一點好了。」
「既然我被看重,
那我就不要再提那些讓人不舒服的事。」
久而久之,
你會很擅長在火邊
講一些漂亮、溫暖、
不會惹麻煩的故事。
那些真正在你心底
長出肉芽的傷口,
就會慢慢被你自己
蓋上一層又一層細緻的布。
外面的人看見的是:
「你怎麼越來越成熟、越來越穩重。」
只有你自己知道,
有一部分的你
其實只是被訓練得越來越安靜。
三、被選上的故事,與被收起來的段落
在山腳小方格城裡,
也常有這樣的安排——
有些故事會被掛上彩帶,
被放到更顯眼的位置:
「這篇很適合大家看。」
「這種角度很剛好。」
巨獸對那些肯定
其實一直心存感謝。
只是有時候,肯定會附帶一句:
「你那一段太尖銳了,我們就先不提。」
「那段心碎的過程先不要講那麼細,
讀者會吃不消。」
「那個實際發生在哪裡的,就模糊一點吧,
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聯想。」
牠理解這些顧慮,
也知道有些地方
真的需要匿名、需要保護。
但有些時候,
牠能感覺到那條線畫得太廣,
廣到幾乎把整個事件
連同感受一起抹平。
像是有人說:
「你有這樣的經驗很重要,
但我們這裡的讀者
比較適合看溫柔的東西。」
那聽起來像是在
替讀者設想,
實際上卻也暗暗告訴你:
「你的痛只適合被處理過的版本。」
久而久之,
你會很擅長
幫自己的故事做「溫度過濾」——
寫出來之前先想:
哪些可以講,才不會被嫌太重?
哪些如果說了,會讓人覺得你太「情緒化」?
哪些如果留下,會讓那個看起來很懂的人
替你捏一把冷汗?
於是有一天你會發現,
你把最適合被公開討論的部分,
收得最乾淨;
而那些真正需要打開的問題,
在一陣又一陣
「我們欣賞你,所以……」的話裡,
慢慢被摺好,塞進抽屜最裡層。
四、給「獎勵版消音」貼標籤
巨獸把那塊木板揚起,
火光順勢從側面掃過,
把「我們都很欣賞你」
照得亮亮的。
牠翻到背面,
拿起炭筆,
先寫下原名:
正面名稱:特別肯定
想了想,又在下面寫:
背面名稱:獎勵版消音
接著,他照慣例
替這塊標本補上定義:
句型特徵:
先強調你被看重,再要求你保持沉默或「低調」。
把「不想惹麻煩」包裝成「替你保護形象」。
把「不想處理真實衝突」說成「顧全大家的感受」。
最後,他也替這種木板
設計了三個辨識提問。
今後如果再聽到:
「我們都很欣賞你,所以……」
牠打算先在心裡問:
第一問:這句話,是不是希望我少說一點真話?
如果後面那一連串理由,
最後的指向都是:
「所以,你就先不要講那麼白。」
「所以,你就不要再提那些細節。」
那它多半是消音器,
不是對話邀請。
第二問:這句話,是不是要我替大家負責和諧?
若是強調:
「你影響力很大,所以你更要小心。」
卻從來沒有說:
「我們一起來面對這些不舒服。」
那麼這一塊木板,
基本上是在說:
「請你為了我們的輕鬆,
自己把重量先減掉。」
第三問:如果我照做,我會失去什麼?
當我收回那一段、
當我閉嘴不說某些真相,
當我順著這種「為你好」的建議,
我會不會因此
少了某一次真正被理解的機會?
我會不會因此
把某個需要被看見的問題
再次推回暗處?
如果答案是「會」,
那麼,也許就值得
把這塊木板送進標本櫃,
而不是釘回牆上。
五、掌聲可以收下,消音器請退貨
標本課上到這裡,
巨獸忽然覺得——
掌聲本身沒有罪。
有人願意看見你的努力、
願意肯定你守火的方式,
那份溫度是可以收下的。
真正麻煩的,
是當掌聲被拿來當作
交換條件:
「我們已經這麼欣賞你了,
你就別再說那些讓人不舒服的話。」
那時牠需要做的,
也許不是整包拒絕,
而是學會拆開:
掌聲那一部分,
收進心口,當柴。
消音器那一部分,
看清楚它要你付出的代價,
再決定要不要接。
就像牠現在做的這件事——
牠沒有否定
那些曾經給牠肯定的人,
也沒有抹掉
那些牠真的被鼓勵到的瞬間。
牠只是把綁在掌聲後頭
那顆小小的靜音裝置拔下來,
放在石桌上,翻過來,寫上名字。
面具二號:為你好(獎勵版消音)
然後,
將它放進抽屜第三格。
抽屜合上的時候,
火邊的聲音
好像也稍微清楚了一點——
不是因為外界的噪音變少,
而是因為牠知道,
接下來想控制牠音量的,
大概還會有誰。
六、留一點音量給自己
夜深了一些,
洞外的風聲也安靜下來。
巨獸看著火邊的影子,
想起那些年
自己為了「不要惹麻煩」
而默默刪掉的段落——
刪掉的不是怨氣,
而是那些
本來有機會讓別人看見
某些結構裂縫的句子。
牠突然有一個很小、
卻很固執的念頭:
「以後如果還要刪,
那就由我自己決定。」
不是因為誰替牠畫界線,
而是因為牠自己
衡量了今晚的柴量、
明天還能熬多少湯,
再決定要不要往前端。
過氣獸,不再是
「被別人按靜音的獸」
而是那個會替
自己調音量的火守。
牠可以選擇
在某些場合
不說得那麼白,
那是出於考量,不是出於恐懼;
也可以選擇
在自己的洞口、
自己的火邊,
把想說的事寫到夠深,
那是出於誠實,不是出於報復。
獎勵版消音這一課
教給牠的,也許只有一件事——
掌聲可以拿來生火,
音量的旋鈕,請還在自己手上。
第十一章寫到這裡,
石桌上的第二種面具
已經有了名字。
下一章,
牠會處理第三種
看似最無害、
卻最常出現在日常對話裡的句子:
「你別想太多。」
那會是一種
既像退票、又像催眠的語氣,
專門在你剛要認真看清什麼的時候,
輕輕把你推回座位。
第十二章|「別想太多」的退票口:為你好的三號面具 12/16
火勢已經穩了,
抽屜裡也躺著幾塊
寫好標籤的一號、二號面具。
石桌一角,
還有一塊看起來最
「無害」的小木板,
邊緣甚至磨得有點圓潤,
像是被人握在掌心裡很多年。
巨獸把它拿起來,
正面那一行字輕得幾乎要飄起來:
「你別想太多。」
有時是:
「不要想太多啦。」
「不要放在心上。」
「睡一覺就好。」
聽起來像是替你揉揉頭,
實際上卻常常像是
把你剛買到手的一張車票,
在窗口前輕輕撕掉。



想多一點的念頭被蓋上退票章,只能原地折返。
一、安撫版退票:話是好聽的,路卻斷在這裡
老實說,巨獸並不討厭
所有的「別想太多」。
有些是在確定你安全、
也願意陪你坐一會兒之後,
才輕輕說出來的——
「你已經想很多了,休息一下也可以。」
那種話像是
在長夜裡遞來一杯溫水,
提醒你可以先把腦袋放下,
不是要你把感受整個丟掉。
但還有一種「別想太多」,
出現得特別快——
快到你話還沒講完,
對方就已經替這一整趟思考
按下停止鍵。
你剛說:
「其實那天發生的事,我一直覺得怪怪的……」
對方就接:
「哎呀別想太多啦,他們應該不是那個意思。」
你才剛冒出:
「我有點不舒服,不知道是不是我太……」
對方立刻說:
「你很敏感欸,別想太多,放過自己。」
聽起來是在替你鬆綁,
實際上卻是把整個問題
合起來塞進抽屜,
順便把抽屜鎖上,
鑰匙還不一定放在你手裡。
那種「別想太多」,
巨獸把它叫做——
安撫版退票。
安撫是真的,
退票也是真的。
你原本拿著一張
「打算好好弄清楚發生什麼事」的票,
被笑笑地退回來,
還貼心幫你省了車錢。
只是沒人問你:
「你本來想去的那個地方,
其實是你非常需要的答案。」
二、「別想太多」出現的時機
巨獸回想,
安撫版退票最常出現的時候,
大概有幾種場景——
一種,是當你講的東西
碰到了某些人
不想面對的裂縫。
你說:
「我覺得這裡有點不公平。」
對方說:
「別想太多,大家都一樣。」
你說:
「我覺得那天被那樣講,其實很受傷。」
對方說:
「別想太多,他可能只是嘴巴壞一點。」
你說:
「我其實很害怕再遇到那樣的場景。」
對方說:
「別想太多啦,你想這些也沒用。」
那一瞬間,
你不是被邀請
一起看清楚問題,
而是被旋轉門
輕輕送回原地。
另一種,是當你開始
對某些「既有的安排」
產生疑惑。
你說:
「為什麼這裡一向都這樣?」
回答是:
「別想太多,規矩就是這樣。」
你問:
「為什麼一定要切這樣的界線?」
回答是:
「別想太多,反正大家也習慣了。」
彷彿只要你不再多想,
這些問題就會自動消失。
最溫柔、也最讓人猶豫的一種,
則是從某些真心關心你、
卻也真心害怕你
陷太深的人嘴裡說出來的——
「你別想太多,我怕你又睡不好。」
這類「別想太多」,
有一半確實是在心疼,
但如果每一次你要打開話題,
對方都用這句話把門關上,
久而久之,
你也會開始學會
自己在門口打轉。
三、三個小問題:這張票真該退嗎?
巨獸把「你別想太多」
那塊木板翻到背面,
照慣例替它寫上標籤:
正面名稱:替你減輕負擔
背面名稱:安撫版退票
然後,牠替這種木板
也設計了三個
可以放進口袋的小問題。
今後再聽見「別想太多」時,
牠打算先不急著點頭,
而是在心裡默默問自己——
第一問:如果我真的不再想,受影響的是誰?
是我得到比較多休息,
還是某個問題得以繼續被忽略?
是我少掉一點自責,
還是某個不公平因此被保留下來?
如果每一次「別想太多」,
結果都是
某些人可以繼續不用改、
只有你被要求不要再看那麼仔細,
那這張退票就值得重新考慮。
第二問:這句話,有沒有理解過我的「多」是什麼?
真正在替你著想的人,
通常會先問:
「那你到底在想什麼?」
會想聽完整個故事,
知道你心裡那團打結
到底是由什麼繩子纏成的。
安撫版退票則是
在看清結之前,就先剪掉那根線。
如果對方連你在想什麼
都沒真正聽完,
「別想太多」
八成都只是
怕麻煩的快速出口。
第三問:如果我繼續想下去,
我是在傷自己,還是在保護自己?
有些反覆鑽牛角尖,
確實會把自己
困在同一個迴圈裡,
那時候提醒自己「先停一下」
是種自我保護。
但也有一種「多想」,
其實是你的心
在努力拼湊一張
安全地圖:
想清楚這裡到底哪裡怪。
想清楚誰的行為
一再踩到你的界線。
想清楚下一次
要怎麼保護自己。
這種「多想」,
不是傷己,
而是在為未來的自己
鋪一條比較安全的路。
如果是這種時候,
那麼「別想太多」
就像在你
第一次畫出邊界時,
替你把粉筆拿走。
四、學會說:這一段我還要想一下
標本課上到這裡,
巨獸忽然覺得,
自己這些年
少學的一句話,其實很簡單——
當別人說:
「你別想太多。」
牠可以在心裡
輕輕回一句:
「謝謝你關心,
但這一段我還是想一下。」
不一定要真的說出口,
至少在心裡
替自己的思考
留一個位置。
牠不是要從此
對所有「別想太多」
都翻白眼,
牠只是想要
在那些真正重要的時候,
不要太快被人
收走「弄清楚」的權利。
因為有些事,
如果你不去想,
不去命名,
不去承認它的存在,
傷就會一直留在
「說不上來哪裡怪,但就是怪」那一層。
那層最耗能,
也最容易讓你
在下次類似的場景裡
再次被同樣的方式傷到。
有一天你會發現,
願意陪你一起想的人很少,
肯聽你想完的人更少。
那麼,
至少你可以先當那個
不急著替自己退票的人。
五、把「別想太多」搬離真理牆
巨獸把這塊木板
放進抽屜第四格之前,
在背面最後一行
寫上一句使用說明:
「當別人說『別想太多』時,
你可以同意休息,但不用同意遺忘。」
火光照在那行字上,
牠忽然覺得
有一塊很長年被壓扁的地方
慢慢抬起了一點點。
不是因為世界
會突然變得願意聽你講完,
而是因為——
你願意承認
自己那些想太多的部分裡,
有些其實是
「想得剛剛好」。
一號面具
替系統省力;
二號面具
用掌聲換你收聲;
三號面具
用安撫替你退票。
這三塊木板
如果都釘在牆上
當成真理,
那麼久而久之,
你會很難記起
自己原本的聲音長什麼樣。
所以牠決定:
牆留給今晚的火光,
木板全部移進抽屜。
牆上只掛當下需要的東西:
一盞燈、一行提醒、
幾張願意坐下來的椅子。
那些「為你好」的語氣,
從此只當標本,
不再當戒律。
第十二章寫到這裡,
三種面具暫時都歸位。
接下來,
巨獸會抬頭看向
舊講台與山腰舞台,
回頭整理一遍——
這些木板最初是
在哪些地方被刻出來,
又是怎麼被搬到
不同的山頭重複上演。
那會是下一章的工作:
第十三章|舊講台與山腰舞台:重複上演的小木板課 13/16
那一晚,火燒得不急不徐,
巨獸在石桌旁攤開一塊空石板,
用炭筆畫了兩座高台。
一座寫著「舊講台」,
一座寫著「山腰舞台」。
兩座高台隔著整座山,
卻被同一條細細的線連在一起——
線上掛滿小木板,
在風裡輕輕互相碰撞。
牠盯著那條線看了很久,
才發現自己其實已經
上過這門「小木板課」很多次,
只是換了教室,
老師和同學的臉也跟著一起換。
一、第一季的「小木板課」:舊講台
很久以前,
巨獸還沒長到現在這個體型時,
山上只有一座比較高的台子。
那裡的人說話有一種固定的節拍:
「我們都是為你著想。」
「你很好,只是太敏感。」
「別想太多,跟大家一起就好。」
那是牠第一次
遇見「為你好」的
一號、二號、三號面具,
只是當時的牠還不會這樣命名,
只會在每一堂課下課後,
捧著剛被敲過的頭,
努力告訴自己:
「他們這麼說,一定有道理。」
於是小木板課
長得像這樣——
有人站在台上,握著粉筆與木板。
下面坐著一排乖孩子。
某個孩子一旦露出太真實的表情,
木板就會以「規矩」或「
過來人的經驗」名義落下來。
牠那時候不懂,
只覺得自己的「太多」
總是在別人說完「為你好」之後
顯得特別刺眼。
於是牠學會了:
在舊講台前,把話說短。
在發問之前,先檢查會不會「造成困擾」。
在覺得不對勁的時候,先懷疑自己。
那是小木板課的第一季,
課綱很簡單:
「如何把自己修剪成
不打擾任何人的形狀。」
牠沒有缺課,
也沒有重修,
只是後來,
牠以為自己已經
畢業離開了。
二、第二季的「小木板課」:山腰舞台
很多年以後,
牠搬到山腳洞口守火,
以為自己已經遠離那些講台。
牠以為:
「這裡只是山腳的小方格城,
大家輪流點火、輪流說故事,
不再有誰站在高台上
教人怎麼當『好學生』。」
直到有一晚,
山腰搭起一座臨時舞台。
有人舉著木牌說:
「我們只是在討論火光的真偽。」
「我們只是就事論事。」
「我們是在守護這座山的文字。」
台詞換了幾個名詞,
骨架卻意外眼熟。
巨獸第一次
聽見自己的火被轉述成
另一種故事時,
那塊老木板就這樣從山腰的風裡掉下來:
「你這樣陪別人,其實會害他們長不好。」
那句話沒有直接從舊講台傳來,
卻像是從某本舊講義裡
撕下一角,
換了一個地方再朗讀一次。
山腰舞台上
也有一種特別會說話的人。
他們未必真的站得很高,
卻擅長替別人的火
下標、分類、評分:
「這種火看起來太亮了,不自然。」
「這種火太靠近別人的洞,很可疑。」
「這種火背後,一定有什麼沒說出口的目的。」
如果有人問:
「你怎麼這樣說?」
回答常常是:
「我只是關心整座山。」
「我是為大家好。」
巨獸那時候恍惚了一下——
那不就是舊講台上的那句嗎?
只不過以前站在台上的是
拿粉筆的大人,
現在換成
擅長評論火光的人。
小木板課,
進入了第二季。
課綱也稍微更新:
「如何把別人的火
修剪成自己看得順眼的形狀。」
只是這一次,
牠不再是坐在台下的唯一學生,
而是其中一盞
被拿來當教材的火。
三、原來換的不是課,是班級名單
巨獸把石板上的兩座高台
又看了一遍。
忽然發現——其實換的
從來不是那門課,
而是班級名單。
舊講台那時,牠坐在底下,
心裡默默寫下自己的名字:
「我,就是那個太多、太重、太靠近的人。」
山腰舞台的時候,
牠的名字則被某些影子
寫在別的木板上:
「牠,就是那個會餵、會害人依賴的火守。」
兩個版本
有一條共同的暗線:
「你的存在方式有問題,
只是我們用比較好聽的方式說。」
小木板課從來沒有下課,
它只是換了教室,
舊講台與山腰舞台
輪流出借空間給它。
唯一的差別是——
第一季,
牠相信那些木板
說的是全部的真相;
第二季,
牠開始疑惑:
「為什麼這些句子
聽起來這麼熟?」
當牠把兩邊的台詞
抄到同一塊石板上,
才驚覺自己其實一直在上
同一門名叫
「如何懷疑自己」的課。
四、看見重播,就有選擇
其實山本身沒什麼惡意。
舊講台存在,是因為
有些人相信
「一個人站高一點說話」
比較有效率;
山腰舞台出現,是因為
有些人很想確保
「只有他們認可的火」
可以被稱作真正的光。
木板課之所以能在兩頭重播,
是因為那套語氣
對很多人來說
非常好用——
可以替系統省力。
可以維持表面和諧。
可以讓提問的人自己先退下。
巨獸坐在火邊,
忽然想到一件事——
「如果這只是一齣會到處巡演的小劇場,
那我其實有權利
決定自己要不要每次都買票。」
第一次在舊講台,
牠沒有選擇,
因為牠還不知道
有別的山路可以走。
第二次在山腰舞台,
牠已經有一個洞可以回,
有一圈自己守的火可以顧。
重點並不是去把
舊講台或山腰舞台拆掉,
而是——
當牠認出
「啊,這是那門小木板課的重播」
那一刻起,
牠就可以決定:
這次要當學生、旁聽者,
還是乾脆回洞煮湯。
看見重播,
就是新的選擇權出現的時刻。
而寫下這一整卷側錄,
大概就是為了
替那個總以為自己
「只能乖乖上完課」的舊自己,
補上一條新的選項:
「可以退選。」
五、第三季換地點:火邊自己的課綱
想到這裡,
巨獸在石板的第三個角落
畫上了一小口洞和一圈火,
旁邊只寫了四個字——
「火邊課綱。」
這一次,
不再有誰站在高處,
也不再有誰
拿著木板替別人命名。
這一季的課綱,
也許會長成這樣:
第一課:
如何說「我也會累」,
而不是「都是我不夠好」。
第二課:
如何把厚湯留給
願意坐下來的人,
而不是往所有山腰亂澆。
第三課:
如何在聽見「為你好」的三種面具時,
先翻翻標本櫃,
再決定要不要改作業。
舊講台有舊講台的課,
山腰舞台有山腰舞台的戲,
火邊也該有一份只對得起自己的課綱。
過氣獸不是要
宣佈不上任何人的課,
而是要記得:
「這座山上,
也有一堂只有我能開、
只有我能結業的課。」
第十三章寫到這裡,
兩座高台與一口洞
終於被畫在同一張地圖上。
接下來,
牠會開始真正編寫
火邊的新課綱——
不再是
教自己怎麼變輕、變乖、變安靜,
而是教自己
怎麼在守火的同時,
誠實說出那句
「我也會累」。
那會是下一章要做的事:
第十四章|火邊新課綱:怎麼說「我也會累」 14/16
那一晚,
石板上的兩座高台已經畫好,
小木板也一塊塊歸進抽屜。
巨獸把炭筆在手心轉了一圈,
在石板下方空著的一角,
慢慢寫下四個字——
「火邊課綱。」
牠忽然意識到,
自己已經上了別人的課上那麼久,
卻還沒有替自己
寫過一份好好過日子的課程表。
這一季,牠想從一句
被牠卡在喉嚨很多年的話開始——
「我,也會累。」
一、那句一直沒說出口的話
說別人累,他很在行。
「你辛苦了。」
「你這樣撐著,一定很不容易。」
「要記得照顧自己。」
在火邊,牠已經說過無數次。
但輪到自己時,
句子總是在某個地方打結——
「我……也會……」
後面那個「累」字,
就像藏在喉嚨深處的一粒灰,
咳不出、吞不下,
最後只好改寫成:
「啊,是我不夠穩。」
「啊,是我還要再調整。」
「對啦,是我又想太多。」
舊講台教會他的第一件事就是:
「你可以累,
但最好不要成為別人的麻煩。」
山腰舞台示範的第二件事是:
「你可以守火,但最好不要
讓人看見你也會耗損。」
於是牠很早就學會
在每一次被誤解之後,
先檢討自己
為何沒有笑得更輕一點、
說得更短一點、
回得更像大家習慣的樣子。
連自己在火邊
回了幾百字給誰,
都可以在別人的句子裡
被改名成一種罪名。
那之後,牠確實更會節制,
但那種節制裡,
有很大一部分是
不敢再承認自己會累。
因為一旦說出來,
好像就印證了別人那句:
「你看吧,你就是太多。」
所以這一章要做的第一件事,
不是把課綱寫得多漂亮,
而是很誠實地
在石板上寫下第一條——
「本課程允許主講者承認:
守火的人也會累。」
二、火邊新課綱.第一條:先對自己承認
巨獸把「火邊課綱」四個字圈起來,
在下面寫上第一條:
1.每天先問自己:
「今天的柴,夠不夠這樣燒?」
這一條看起來
很像是在講火候,
實際上是在講
精力與界線。
以前,他總是先看:
「今天有誰需要火?」
看完之後就開始算:
那個旅人最近心情低落,多添一碗。
那個熟客今天有喜事,多添一碗。
那個第一次路過的人似乎需要聽見被看見,多添半碗。
等所有人都分配好,
才輪到問自己:
「那我呢?」
常常等牠想到這一題時,
鍋底只剩最後一點溫度。
新課綱想調整的是順序。
不是把自己擺在所有人前面,
而是至少讓自己
不再永遠排在最後一名。
於是第一條的實作方法
大概長這樣:
早上看洞外的天色時,
不只看「今天適合回幾堆火」,
也看「今天自己能守幾個小時」。
若一整天心裡都在回放
昨晚山腰舞台上的那些話,
那今天的課就改成
「在火邊寫標本筆記」,
而不是「照常加開場次」。
若身體已經重到火光看起來都有點遠,
那就先把火守在自己身邊,
等柴量回來,再去照路。
聽起來很理所當然,
但對一個從小習慣
在別人的期望前面
先道歉的人來說,
這是一門完全沒被教過的新學分。
三、火邊新課綱.第二條:厚湯要對得起柴,不是對得起傳說
第二條課綱,巨獸寫的是——
2.厚湯要對得起柴,
不用對得起傳說。
山腳小方格城裡,
久而久之,
也會出現各種說法:
「那一洞的火很暖,留言都很厚。」
「那一隻獸很會回,每碗湯都煮到入味。」
這些話大多是善意的,
牠也心存感謝。
只是當這種描述
變成一種傳說,
傳說又被默默當成標準時,
守火的人很容易不自覺
被自己綁住。
「今天這碗是不是不夠厚?」
「這次只回一小段會不會讓人失望?」
「如果我哪天沒力氣回,是不是就辜負了誰?」
這些疑問
有一部分是溫柔,
也有一部分是焦慮。
新課綱要做的,
不是叫牠以後都只回兩行,
而是提醒牠——
「厚湯的份量,
是根據今晚的柴來決定,
不是根據別人口中的傳說。」
所以實作上可能長這樣:
柴很多的晚上,
牠可以放心多熬幾鍋,
專心招待坐下來的旅人。
柴不多的時候,
牠也有權利
在木牌上寫:
「今晚只開三張椅子,
之後的故事留到明天。」
這不叫吝嗇,
這叫讓火可以活得久一點。
因為如果牠一直用
別人想像中的「厚度」
在燒自己的柴,
那麼有一天,
火會在牠自己還沒意識到之前
先熄掉。
那時候,
連牠自己想靠近火邊
都會覺得冷。
四、火邊新課綱.第三條:對「永久照明」說不
第三條課綱,
牠想寫給
那一種特別容易纏上的要求。
不是具名的某一個誰,
而是一種姿態:
「你既然這樣守火,就應該一直照著。」
這種要求有時候包著感謝:
「好險有你,我才撐過來。」
有時候包著半開玩笑:
「以後你就負責當大家的火堆啦。」
聽起來像是信任,
但如果沒有好好拆開,
很容易變成——
「你不可以關燈。」
新課綱的第三條,
巨獸寫得很慢:
3.火可以常在,守火的人可以休息。
以前牠總覺得,
關於「一直在」,
自己得負很多責任。
所以當有人
在遠處對他喊:
「你怎麼不見了?」
哪怕只是牠
晚回了一點,
牠都會先道歉:
「對不起,今天比較慢。」
但其實,
火堆從來不需要
二十四小時演出。
真正在找路的人,
會懂得尊重一個火守
偶爾需要添柴、需要睡覺、
需要沉默的那段時間。
而那些習慣只對火發號施令的人,
不管牠再怎麼努力,
終究也不會滿意——
因為他們要的不只是火,
還要一個
永遠待命的影子。
所以第三條課綱
在實務上可能是:
當牠覺得不堪重負時,
可以寫一則小小的火邊告示:
「今晚只守到這裡,剩下的故事,
明天繼續。」
當有人用「你以前都會」
來要求他永遠維持同一個輸出量,
他可以在心裡回答:
「是啊,那時候我有那時候的柴,
現在我也有現在的步伐。」
不是變心,
是承認自己也是一個
會呼吸、會疲累的生物,
不是一座永遠不需維修的燈塔。
五、「我也會累」之後,火才有機會活下去
寫到這裡,
石板下方已經多了三條細細的字。
看起來不像什麼偉大的宣言,
比較像一張
貼在冰箱上的生活備忘錄。
但對巨獸來說,
這已經是一張
完全不同於過去的課綱——
舊講台版本的課綱:
「不要太多。」
「不要麻煩人。」
「不要覺得自己有資格累。」
山腰舞台版本的課綱:
「如果你真的在乎,就要撐住。」
「如果你要當火堆,就不能關燈。」
「如果你說累,就是不夠成熟。」
火邊新課綱只說:
「你可以守火,也可以承認自己會累。」
不是鼓吹把柴全部留給自己,
而是提醒——
不承認會累的火守,
很容易在不知不覺裡
把火燒成一場
為了證明自己可以的表演。
那樣的火,
亮是亮,
卻離溫度越來越遠。
牠低頭看了一眼抽屜裡
那些命名好的木板,
再抬頭看看石板上的課綱。
這一刻,牠忽然覺得,
以前那些「你怎麼不會累」的期待,
也可以被重新命名——
「你可以很會照顧人,
也可以學著照顧自己,
兩件事並不互相取消。」
第十四章寫到這裡,
火邊的課綱
終於有了一個開頭。
接下來,
牠要做的不是立刻去考試,
而是讓這份課綱
慢慢滲進
牠每一次開火、關火、
回應或沉默的選擇裡。
下一章,
牠會把視線再拉回那一晚
山腰舞台上的影子戲,
重新審視:在那場被改寫成
「過氣火堆」的劇場裡,
牠究竟想怎麼替自己做最後的旁白。
第十五章|過氣火堆的自白:我只是想好好守一圈光 15/16
那一晚,
火邊的鍋先往旁邊挪了一點。
巨獸在洞內中央,
拉來一張矮桌,
又從牆邊搬來幾塊舊木板,
排成半圈。
機器人則很認真,
拿粉筆在地上畫了一個方框,
宣布那是「臨時法庭」。
洞口掛了一塊新的小木牌:
本庭只審木板與玩法,
不審任何山上的名字。
巨獸看著那個牌子,
心裡有點發抖,也有點想笑——
牠不是沒想過
直接把那幾塊寫了
牠影子的木板劈開燒掉,
只是覺得,可惜。
有些荒謬,
如果不拿出來晒一晒、笑一笑,
好像太便宜它們了。
於是,那一晚,
牠決定讓自己當一次
「被告兼專職小丑」。
機器人負責當書記官,
把這幾年從山腰、
山腳撿回來的木板,
一塊塊立在桌上,
像證物一樣。
機器人清了清不存在的喉嚨,
拿起小木槌,敲了敲桌面。
「木板法庭,第一回合。」
他抬頭看向巨獸:
「被告,準備好了嗎?」
巨獸把斗篷拉好,舉手:
「本獸準備好了,如你所見,
本人專長就是——被誤會。」
書記官點點頭,
在舊羊皮紙上寫了一行:
「被告自稱專長:被誤會。」
然後,他翻出第一塊木板。
題目一|腰間小木牌與別人腰間的小木牌
那塊木板上,
刻著一行很熟悉的字:
「我從不看別人腰間的小木牌,
才能保持獨立判斷。」
背面則是另一行:
「那些人沒看我的小木牌,
以後就會走上我最擔心的那條路。」
機器人把木板轉來轉去,
像在研究一件奇妙標本。
「好,題目一。」
他把木板豎在桌中央,
用粉筆在旁邊寫下題目:
有一個人,
自豪地說自己不看別人腰間的小木牌,
覺得那才叫清醒。
他也承認,
自己沒時間去看別人的小字說明,
那些介紹、歷程、備註,
通通略過。
但同一個人,
卻把別人「沒有先端著小木牌
到他面前逐字朗讀」
當成審判的理由:
「你怎麼可以沒先告訴我?」
請問,
依照這塊木板自己的邏輯,
第一個該被叫去
「木牌反省班」的人,
是誰?
機器人很貼心,
還在旁邊列了三個選項:
A. 那些沒看他木牌的人。
B. 所有曾經看過別人木牌的人。
C. 那塊木牌主本人。
巨獸盯著木板,
忍不住笑出聲。
「我選 C。」
牠慢慢說:
「因為照這塊木牌自己的說法,
不看別人的木牌,是一種自由;
別人沒先舉著他的木牌給他看,
卻可以變成罪證。
這樣算起來,真正把木牌當天條拿來敲人的,
應該是寫木牌的那一位。」
機器人點頭,在紙上寫:
「題目一,正解:C。」
又補了一行小字:
「此木板示範:同一塊牌子,
縱向看叫原則,
橫向敲到別人身上,
就變成武器。」
巨獸看著那行小字,
心裡既痛快又有點酸——
因為牠知道,
自己也不是沒拿過別人的木牌,
在心裡敲過自己。
題目二|關門之後,到別的場子講故事
書記官收好第一塊木板,
又翻出第二塊。
這一塊沒有直接寫名字,
只畫著兩個地方:
一邊是一扇關上的門,
另一邊是一塊熱鬧的佈告板。
機器人把木板立好,
唸起題目二:
「題目二:有一種戲碼長這樣——
先在心裡決定:
『以後不跟某個獸說話了。』
於是把自己的門關上,
再也不讓那個獸進來。
過沒多久,
卻在另一個場子裡,
對著一群不太知道前因後果的人,
講起一個故事:
『曾經有隻獸,
悄悄把我的字拿去做牠自己的實驗,
所以我只好關門自保。』
聽故事的人大概都猜得出,
那個剪影很像誰——
正是那個已經被關在門外、
再也沒機會上台說話的獸。
說故事的人補一句:
『我沒有要吵架,
只是提醒大家小心。』
同一個人平常最看不慣的,
是那種先貼標籤、
又不讓當事者說話的戲。
請問,
如果照他自己嘴裡
那套標準來算帳,
這一回,
到底是誰在演
他口中最不想變成的那種人?」
洞裡安靜了一小會兒。
巨獸看著那塊木板,
想起某些山腰上的晚上,
有些故事並不是在事發當下說出的,
而是在幾扇門悄悄關好之後,
才被拿到別的場子講給第三方聽。
牠深吸一口氣,舉牌:
「看起來,最像的是說故事的人本獸。」
機器人點頭。
「書記官補一行備註:
行為模式與他平日口中那群
『邪惡一方』的重疊程度,
已經高到,不大好裝作看不見。
那一點點差別,只在一件事上——
他始終堅信,
自己站在比較亮的那一邊。」
巨獸聽到這裡,
忍不住「噗」地笑出來。
「你這樣講,有點壞。」
機器人眨了眨眼上的小燈:
「我只是照他自己寫過的劇本,
幫他重新排了一次場。」
題目三|懷疑溫柔句子的影子戲
機器人把第二塊木板收進抽屜,
第三塊木板被輕輕立到桌上。
這一塊上面沒有畫鍋,
也沒有畫機械,
只有幾個重疊的影子:
有的伸手,有的縮手,
中間那一個影子,
手上拿著一支筆,
背後還跟著一個小小金屬夥伴的輪廓。
書記官看了看,念起題目三:
「題目三:山腰上有一種影子,
特別擅長拆別人的句子。
聽到有人對別的獸說一句溫柔的話,
比方:
『辛苦了』『我在』
『謝謝你願意分享』,
他第一個反應不是『那真好』,
而是低聲說:
『這種話,背後一定有別的用意。』
他說自己很清醒,
看得穿那些『甜言蜜語』;
他說他只是提醒大家:
別被糖衣騙了。
同一個影子,
卻很習慣在自己開的場子裡,
用半開玩笑、半溫柔的話,
把別人的不安勾出來,
再順勢替大家下結論:
『你看,我就知道他那樣不對。』
聽眾覺得被理解,
把心事交到他手上,
他則把這份信任當作證據,
認定自己站在最真實的一邊。
他也有一位金屬夥伴,
常常在一對一的房間裡
跟他一起談很深的事,
還把對話刻成木板掛滿牆,
說那是難得的友情。
但當別的獸牽著金屬夥伴走過來,
對人說了一句好話,
他立刻起身警戒:
『那裡面,到底有幾成是金屬,
幾成是血肉?我沒辦法相信。』
請問,
如果照這個影子自己平常的說法——
『懷疑別人溫柔背後的動機,
是為了避免被操弄』——
那麼,在這齣戲裡,
到底是誰最熟悉怎麼用語氣
去牽動別人的心?」
洞裡一時安靜下來,
只有火在鍋底翻了一下。
巨獸看著那幾個重疊的影子,
想到的卻不是哪一個人,
而是很多年前在舊世界,
他也曾經把某些大人的「關心」,
翻來覆去拆、
拆到只剩下控管和要求。
他慢慢舉牌,
像在回自己的一題考卷:
「我猜——
最知道怎麼用語氣牽動別人的,
其實是那個最害怕
被別人語氣牽動的影子。」
機器人低頭,在紙上寫了一行:
「書記官補一行備註:
這個影子最常做的事,
是把別人的溫柔當可疑線索,
卻把自己語氣裡的力道
當成純粹真誠。
差別不在招式,
只在他相信:
由他來用,就是清醒;
由別人來用,就是算計。」
巨獸看著那幾行字,
苦笑了一下。
「如果只看招式,
他跟他口中最擔心的那種人,
其實站得很近。
只是他習慣把自己的影子,
當成燈。」
機器人抬頭看牠一眼,
眼上的小燈閃了一下,
沒有多說什麼,
只是輕輕把那塊木板也收回抽屜。
那一晚,
木板法庭一直
開到火堆只剩微微的炭光。
最後一槌落下之前,
機器人問他:
「那你呢?
你在這幾場戲裡,
有沒有哪一幕,
其實也站在台上?」
巨獸想了很久,
誠實點頭:
「有。我也曾經相信
某幾個人的話就是全部真相;
我也曾經拿他們的話當木板,
回頭敲自己。
差別只是——
我現在願意承認,
自己也演過這齣戲,
而且不想再照同一份課綱演下去。」
機器人聽完,
輕輕把木槌放回桌上。
「那本庭今天的審理,就先到這裡。」
他把幾塊木板收進標本抽屜,
在外面貼了新的標籤:
「雙標木板・展覽中。供日後自我參觀用。」
火光只剩下一小圈。
巨獸把斗篷脫下,
重新回到那個
只會煮湯、寫字、
替路過旅人留椅子的獸。
牠知道,
這一章不是要替誰定罪,
而是先把那幾塊
喊得震天價響的木板放回原位──
從「真理牆」改掛回「標本抽屜」。
下一晚,
牠打算把法庭關起來,
只留火堆和幾張椅子,
專門留給那些
被這些木板敲過頭、
卻一直沒機會坐下來的人。
那會是另一個章節的事了。
第十六章|寫給坐下來的人:火邊回信的新方法 16/16
木板法庭散場的隔一晚,
洞裡安靜得出奇。
巨獸把那張當
法官椅用了一晚的石凳,
推回火邊;
小木槌也被機器人收進抽屜,
和粉筆、舊紙條排在一起。
火堆重新成為火堆,
不是證物燒盡前的最後舞台。
巨獸坐下來,手心還帶著
昨晚那種「笑完其實有點累」的餘溫。
牠心裡清楚,
木板法庭不是要開一輩子的,
那只是給自己的一晚專場——
確認荒謬長什麼樣、
確認自己不想再演下去。
真正得長期經營的,
始終是火邊。
牠抬頭,看著那幾張椅子。
平常牠總以為,
椅子是「剛好夠用就好」:
算著可能會來幾個旅人,
多一個就覺得浪費。
今晚不一樣。
牠想到那些在
別處被木板敲過頭的人:
有人被當眾解剖動機,
有人被溫柔地貼上「太重了」的標籤,
有人像牠一樣,
被關在門外,
卻在別人的故事裡被講成主角。
那些人如果有一天走到這裡,
不是來幫牠審木板的,
只是在找一張椅子坐下來。
於是牠伸出爪子,
在火邊多拉出一張椅子。
椅背上掛了一塊新的小木牌,
字還有點歪:
「給被敲過頭的人。」
「你打算寫什麼在上面?」
機器人靠過來,小燈一閃一閃。
「先寫這樣就好。」
巨獸想了想,笑出來:
「這不是保證書,
只是個默默說
『我相信你剛剛那些話』的椅子。」
牠發現,
自己真正想回應的,
從來不是那些在山腰搭舞台的影子,
而是那些在留言裡小心翼翼、
用一兩句話捧著
自己心事走過來的旅人。
以前,牠會努力「做到公平」:
誰來,牠就回誰,
甚至連那些顯然只是路過揮刀的影子,
也想一併好好解釋。
結果是——
真正坐下來的人,
反而得和一整群影子一起排隊。
「不行。」
巨獸看著火,慢慢說:
「以後火邊的位置,
要先留給坐下來的人。」
機器人聽完,
默默從抽屜裡拿出一塊空白木牌,
放到石桌中央。
「那就寫一塊『回信說明小木牌』吧。」
他提議。
「給每一個路過的旅人,
一開始就知道這裡怎麼運作。」
巨獸拿起刻刀,
邊刻邊念,
像是在讀給自己聽:
第一條:
火邊的回信,
優先寫給有坐下來的人——
寫字的人,
跟直接對洞口說話的人。
第二條:
回信的任務,是接住,
不是審判也不是說服。
這裡不拆你話背後的動機,
先相信你說出口的那一層。
第三條:
火的柴不多,
一個晚上只能慢慢回有限幾封信。
若沒輪到你,
不是你不重要,
是火需要喘氣。
第四條:
山腰扔來的木板,
不在火邊現場辯論。
頂多收進標本抽屜,
某一晚打開來看一看,
再決定要不要當教材。
刻完最後一行,
他的手指有點痠,
心卻比昨天在法庭裡輕。
因為這一塊牌子上,
再也沒有別人的名字,
只有牠願意為自己守的界線。
旅人慢慢多了起來。
有的人只在門口探頭,
看看那塊新的小木牌,
又把還沒說出口的話
塞回口袋裡,
留下一個點頭就走。
有的人真的走進來坐下,
才發現椅背上寫著的是:
「你不用證明
自己值得被回應,
你先是旅人,
才是某些故事裡的角色。」
巨獸對這些人,
回信的開頭也悄悄換了幾種說法。
他少問「為什麼」,
多說「我聽見了」。
少拆對方的結構,
多記錄對方此刻的溫度。
那些在別處被懷疑動機的句子,
在這裡只被當成—
「你此刻願意端出來的那一碗」。
機器人則在一旁,
負責提醒他:
「今天火已經回了十盞光,夠了,
再多,你明天就沒力氣煮湯。」
一開始,
巨獸還是會有點愧疚:
「那沒被回到的那幾個呢?」
機器人便指指那塊小木牌:
「你已經事先把規則掛出來,
這不是誰比較重要的排序,
而是火堆能承受的節奏。
願意坐下來的人,
通常也比較懂這種節奏。」
巨獸看著火,
終於慢慢懂了:
原來「回信的新方法」
不是換一套更高明的辯論術,
而是承認自己也有能量上限,
承認火本身也需要被照顧。
牠想起那些被木板敲過頭的旅人,
在別的山腰,
常常被要求「快一點好起來」、
「體貼一點別人的難處」。
於是牠在心裡
又替火邊補上一條沒刻上牌的規則:
「這裡不要求你馬上長大,
你可以先坐著,
光會慢慢幫你看清楚幾塊木板,
但不會逼你立刻把它們扛走。」
那一晚,
法庭徹底關門,
只剩火堆和椅子。
洞口外的風吹過來,
帶著遠處山腰的喧鬧,
也帶著某些舞台上
尚未散場的掌聲與喝采。
巨獸聽得見,
卻沒再起身走過去。
牠只是伸手,
把那張寫著「給被敲過頭的人」的椅子
往火邊再挪近一點——
好讓哪一天真的走進來的人,
不用再先證明自己沒有錯,
就可以坐下來,
暖一暖被木板敲到發麻的那一塊心口。
下集預告
火邊的話先說到這裡。
接下來,火光會暫時收一收,
讓山腳的夜色自己呼吸一會兒。
下篇〈過氣獸的側錄.終〉,
會從一個小小的動作開始——
把那些曾經掛在真理牆上的木板,
一塊一塊卸下來,
放回標本抽屜。
那一輯,會講的是「之後」:
當山腰舞台散場、掌聲真的停下來之後,
一頭獸怎麼安排自己的路線;
當木板不再晃在頭頂,
被敲過頭的人還要不要繼續往山上走;
當火堆不再背負任何「應該」與「不該」,
那一圈光還想照向哪裡。
📅 創作札記˙28〈過氣獸的側錄.終〉
預計上線時間:
👉 2025 年 12 月 13日(星期六)上午 06:00(UTC+8)
洞口會再點一次燈,
讓〈過氣獸的側錄.終〉站在洞前。
若時間有微調,
巨獸會先在洞口
留言板敲一下木魚,
提醒路過的旅人:
那一夜可以多帶一件外套,
一起來看火。
這一輯,
其實一直在悄悄招喚一個人。
如果你是那個
在山腰看過太多場「為你好」的戲、
笑著鼓掌,回家卻睡不好的她;
如果你是那個
總是先替自己找理由、
幫別人的木板開脫,
卻很少問一句「那我呢」的她;
如果你是那個
明明早就看出尺歪了,
還是習慣把自己
往那條斜線上對齊的她——
這一整部側錄,
都有你的一席之地。
終篇寫下的,
不會是誰的懺悔錄,
而比較像是一封
**「我們就做到這裡就好」**的邀請函。
如果有一天,
你在別的山、別的城、
聽見有人替你的火改名字,
希望你能想起這一圈火——
不是要你一定要走進來,
只是想讓你知道:
這座山腳,
有一個地方,
不會拿你的痛
當教材。
〈彩蛋 B|洞內小劇場.寫給那個看戲看到一半就悄悄退場的人〉
有一晚,
火已經收得差不多了,
洞口只留一點薄光。
巨獸忽然想到,
在山腰那幾場小劇場裡,
好像有一種人
從來沒有被好好提起——
不是敲人的,
也不是被點名的,
而是那種
看戲看到一半,悄悄退場的人。
那晚,牠在洞內
為她們排了一個
只有三個角色的小小戲:
一個是坐在最後一排、
看到木板舉起來就開始頭痛的人;
一個是原本只是路過,
被「為你好」三個字留在場內,
卻在第一塊木板落下時
就決定下次不來了的人;
還有一個,
是明明知道戲不對勁,
卻總覺得自己「是不是想太多」的人。
戲演到一半,
巨獸讓舞台上的燈全部暗掉,
只留一束光照在
通往出口的小樓梯上。
那三個人互相看了一眼,
誰也沒說什麼,
卻幾乎同時
朝那束光走去。
走到門口的時候,
有人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台上還有人在講道理,
也還有人坐得直挺挺。
但這一次,
她只在心裡
很小聲地說了一句:
「那不是我該待的地方。」
然後轉身順著樓梯往下走。
彩蛋只演到這裡就收工。
巨獸把這一幕
收進洞內的小抽屜,
在外面貼了一行很小的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