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輪班到重生的勇氣》4

謝幕前的荒誕劇:當老鳥遇見進化後的「菜鳥」
退休前的最後幾個月,命運似乎嫌我的離去不夠壯烈,又或是想在最後一刻讓我看清這場職場遊戲的真面目。隨著原工作單位的裁撤令下達,我成了一個名義上的「游擊兵」,遊走在原單位附近那幾個熟悉的據點。
這些據點我自以為都熟,每一道走廊、每一扇門後的氣息我都了然於心。但此刻,我卻像是一個拿著過期地圖的探險家,在熟悉的領地裡迷了路。
十幾年的時空摺疊
就在我最狼狽、最格格不入的時候,我遇見了他——小凱(化名)。看見他的那一刻,我的記憶像是被強行拉回了十幾年前。那時的我,剛調升小主管幾個月,意氣風發,路過舊單位時,與老同事們開心的打著招呼。而那時的小凱,剛從後勤踏入一線戰場,穿著一件顯得有些寬大的制服,眼神裡滿是清純與不安。那時的我,曾加入他和幾位前輩的聊天,說著:「慢慢來,職場是一場馬拉松,踏實最重要。」
然而,此刻站在我眼前的,是一副全然陌生的模樣。精緻的髮型、考究的穿著,以及那種成熟到近乎圓滑的語調。
角色易位的荒謬感
最讓我感到詫異的,不是他的升遷,而是我們角色地位的逆轉。
因為單位裁撤,我暫時被編入他負責的專案小組。在剛踏入那個更忙碌的工作單位裡,我像個初出茅廬的實習生,聽著疑似當年那個小菜鳥,用一種指導者的姿態,對我侃侃而談。
他口中吐出的,不再是當年的技術專業,而是各種我聽都沒聽過的「職場新規則」。他教我如何透過數據「包裝」績效、如何利用資訊落差來「制衡」競爭對手,甚至如何在這場複雜的派系博弈中「精準站位」。
「老主管,現在不流行那一套踏實幹活了。」他推了推眼鏡,眼神中閃過一抹不自覺的輕蔑與憐憫,「現在講究的是『槓桿』與『話語權』。規則是人定的,玩得轉的人才能活下來。」
我以為我老了,原來是我「菜」了
我在一旁,聽得滿心詫異。我曾以為自己將近三十年的職涯,已經看透了人性,見過了風浪,但聽完他那一套關於「現代職場倫理」的長篇大論後,我才驚覺,原來這個我待了一輩子的世界,已經被「進化」到一種不可思議、甚至近乎扭曲的程度。
那些我們曾經奉為圭臬的「誠信」、「經驗」、「提攜後進」,在他眼中似乎只是塵埃、浮雲。取而代之的,是精密的計算、冷酷的利益交換,以及一種將人際關係徹底工具化的「職場技術」。
我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荒涼。不是因為他的不禮貌,而是因為那種巨大的價值崩塌。我看著他,彷彿看著一個曾經的小白,卻長成了吃人野獸的獵人。
我內心忍不住泛起一絲自嘲:「原來,真正菜的人是我。」
我這個在日夜輪班中磨蝕了青春的老兵,還在守著那座早已荒廢的舊城牆,而新一代的人,早已在城牆外建立了一套完全不同的生存法則。我自以為的「資深」,在這種高度發展的職場權謀面前,竟顯得如此笨拙且無知。
醒悟後的輕盈
第一天下班時,夕陽餘暉灑在老舊的建築上。我回頭看了一眼那個據點,回想著那個在裡面揮斥方遒、熟練玩弄規則的背影。
那一刻,心裡原本因為單位裁撤而感到的一絲不甘與落寞,竟然全都煙消雲散了。我心裡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解脫。
這個江湖,已經不再是我認識的那個江湖了。這些不可思議的「玩弄方式」,或許能帶來短期的利益與權勢,但對於已經身心俱疲的我來說,那只是一場太過燒腦、太過空虛的虛擬遊戲。
我摸了摸手上的佛珠。想著,原本以為離開,是因為健康因素,現在我才真正明白,離開是因為「理念已逝」。我不需要學會這些進化的權謀,也不需要再在這個扭曲的賽道上證明什麼。
我認輸,我承認我「菜」。 但這種認輸,卻成為了一種海濶天空的胸懷,一種卸下沉重負擔之後的輕安與歡喜。
結語:回歸真實的起點
老陳的走、身體的痛、舊公文裡的夢想,再加上今天這場荒謬的重逢,所有的碎片在這一刻拼湊成了一個完整的答案:似乎該走了。
我邁開步伐,走出了那個工作了半輩子的圈圈。空氣中依舊瀰漫著城市的喧囂,但我的心卻異常安靜。
職場玩的是規則,而我要回歸的是生活。在那裡,沒有權謀,沒有倫理的變形,只有最真實的日出日落,以及一個終於不再需要扮演任何角色、不再需要假裝懂規則的,真實的我。
這場職場大戲,我正式謝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