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輪班到重生的勇氣》3

塵封的初衷：在文件堆中，我看見了那個年輕的我

　為了向人事室繳交退休申請，我不得不打開那個多年未曾深挖的抽屜。翻箱倒櫃間，紙張摩擦的沙沙聲在寂靜的房間裡顯得格外清晰。我尋找著那一張張證明我職業生涯起點與終點的公文，卻沒想到，那些被歲月掩埋的記憶，竟比文件更早一步躍入眼簾。

　在一疊厚厚的勞動經歷與調職公文底層，我抽出一本封面已經有些脫落的記事本。翻開第一頁，一行雖然稚嫩卻力透紙背的字跡映入眼簾：「三十年後，要在五十歲前光榮退休，環遊世界。」

　那是我剛入職時寫下的。那時的我，眼裡閃爍著對未來的野心，以為人生是一場只要努力就能計算精準的加法。我曾以為，退休的門票是由一張張豐厚的存摺堆砌而成的，而五十歲，是我為自己設定的勝利終點線。

　我看著那行字，手指輕輕摩挲著泛黃的紙張。現在的我，確實站在了五十歲的門檻上，也確實準備遞交那份申請，但心境卻與當年的豪情壯志截然不同。

　我自嘲地笑了笑。當初以為退休是因為「存夠了錢」，現在才明白，支撐我轉身離開的，竟是身體與心靈累積了「足夠的折磨」。

　在翻找文件的過程中，我看到了一張泛白的照片，那是我們部門第一年聚餐的合影。照片裡的我，頭髮烏黑，神采奕奕，身後是運轉中的機器。那時的我，並不覺得機器的轟鳴聲刺耳，也不覺得大夜班的月光清冷，只覺得每一分勞力都是通往自由的基石。

　然而，隨著翻動的指尖，一張張診斷證明書、一罐罐早已過期的藥瓶、以及無數因為需要加班而錯過的聚會通知，像是一幕幕默劇，在腦海裡重新搬演了這三十年的代價。

　我存下的，不是足以揮霍餘生的財富，而是足以回憶一生的傷痕。那些在深夜裡忍受的孤寂、在交班時體力透支的恍惚、以及看著同僚老陳倒下時的驚懼，才是真正推動我走向退休之路的巨手。

　抽屜深處，還有一些瑣碎的小物：壞掉的零件、親友的紅白帖、以及幾張已經模糊的報表。

　酸，是那些被誤解、被苛責卻只能吞下的委屈。

　甜，是與戰友們攻克難關後，在清晨路邊攤吃的一碗熱騰騰的乾麵。

　苦，是無止盡的日夜輪轉，讓身體變得像具生鏽的機器。

　辣，是當初為了爭一口氣，在職場鬥爭與KPI壓力下燃燒的鬥志。

　這些酸甜苦辣交織在一起，成了我職涯的全部。我原以為我要尋找的是一份份「退休公文」，後來才發現，我是在整理我這半輩子的　**「人生帳單」**　。這筆帳單上，雖然金錢的數字遠不如當初預期的輝煌，但經驗的厚度、歷練的深度與此刻覺醒的純度，似乎卻已經足夠了。

　我將記事本重新合上，放回原處。那個五十歲退休的願望，雖然以一種我未曾料到的方式實現了，但我不再感到遺憾。雖然我的退休金或許無法讓我奢華地環遊世界，但這份經歷換來的覺悟，卻給了我另一種自由——一種不再被鬧鐘綁架、不再被健康威脅、重新做回自己的自由。

　我拿起公文，站起身來。抽屜關上的那一刻，發出了沉悶的聲響，像是為我過去的三十年畫上了一個完整的句點。我不再是那個發願要贏過世界的年輕人，我只是個想要安靜地看一次日落的初老男人。

　帶著這些酸甜苦辣，我漸漸走向那個沒有班表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