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eadle 之所以能導演與主演《瘋狂邁爾士》 一方面來自於他在《盧安達飯店》與 《衝擊效應》(Crash)的精湛表現之外;另一方面則是來自 Miles Davis 家族的指定。早在 2006 年,當 Davis 堂皇進入搖滾名人堂時,他的後代就已經指定要由 Cheadle 主演與製作一部關於二十世紀最重要的爵士樂手電影。此外, Cheadle 不只是位優秀的演員,也是由音樂學校畢業的專業薩克斯風手。
在《寂寞公路》,記者 David Lipsky 採訪的是暢銷小說家 David Foster Wallace;而在《瘋狂邁爾士》則是 Dave Braden 採訪音樂家 Miles Davis。巧妙的是,這兩部電影中的記者與藝術家的名字,都有相連對應之處(David / Dave / Davis),更顯得記者與藝術家之間彷彿早已有著命定的心靈相通與真誠互動。
故事始於採訪,這段短短大約五分鐘的對話,滿滿都是關於 Davis 的關鍵字,有他對於音樂的概念、他對自己音樂的定義、他的人生哲學,而背景音樂與畫面則是許多他的著名作品。
接著,隨著 Davis 的沉思,故事進入他的層層回憶,墜入他消失那五年的惡夢淵藪,也慢慢揭開這位多產音樂家的神秘面紗。
1975 年之後,Davis 曾經莫名其妙地消失,原本才氣橫溢又作品豐碩的樂手,忽然隱遁,讓許多人相當不解。有人期待、有人可惜,樂壇隱約湧起 Davis 已經江郎才盡的嘻諷。Davis 的沉思即是跌入這個黑暗時期,充滿毒品與槍枝、女人與背叛、疾病與殘缺、身心俱疲的重重折磨。這段人生真是太黑暗,就如同走進他的房子一樣,即使外面陽光普照(記者 Braden 剛到時),圍繞在 Davis 周圍的總是灰意黯淡。
那幾年,沈迷毒品、創作不前、摯愛遠離、黑道介入、財源受阻,甚至還被人奚落,躲在暗處的 Davis 肯定異常苦痛。前途在哪,光明何處,內心承受的壓力一定極度沈重,他沙啞的嘶聲與瘸掉的腿,彷彿象徵生命的顛簸。這跌入黑洞的殘瘸生命,到底還有沒有再站起的一日?
Davis 消逝的這五年,彷彿是個人生休止符;這個休止符之後,是走向曲終,還是開啟新音節前往新音符,站在休止符裡的他理當不知道。一般人的平凡,就在於容易不自覺地站在休止符裡自願自艾、唉聲嘆氣,而 Davis 的與眾不同就在於,即便這個休止符彷彿沒有終點般冗長煎熬,他還是不斷前行,不僅不重複創作的舊路數,還創造出更多的變化與驚喜。
創新應該是 Davis 一輩子最在乎的事情。在大約五十年的音樂生涯裡,他的音樂不斷進化,在爵士樂裡融入不同的音樂元素,而造就了他五個階段的音樂形式。他曾說過,「我改變音樂五到六次。」由早期《Birth of Cool》的酷派爵士(cool jazz)與《Walkin’》 的硬式咆勃(hard bop),來到中期最經典《Kind of Blue》的調式(modal)以及《Bitches Brew》的融合(fusion),直到後面愈來愈複雜難懂的《Agharta》和《Pangaea》,則是融入更多種類的流行音樂元素,像是放克搖滾與電音。
在《Kind of Blue》大賣之後,唱片公司(Columbia)其實要求並不多,只要他繼續維持《Kind of Blue》的水準,大眾當然樂意繼續買單,財富一定也滾滾而來。只是 Davis 不願故步自封,不斷創造與突破是他的音樂態度。一個人一生能創造出一種屬於自己的獨特風格,誠然相當了不起,Davis 在創造之餘,還每每顛覆自己的風格,另創新路線,前前後後竟達五、六種創造。難怪,就算嘶聲,他還是可以狂妄豪語,甚至,即使將近一半的詞句都是髒話,還是讓許多人心甘情願地想由字字句句找出他的音樂精神與創作動能。
真難想像這位有著無限創作動能的先生,到了六十歲的爺爺年紀之時,還很認真的聽著搖滾樂和電子音樂,嚴肅地想著如何將這些元素放進他自己的創作裡,同時,還結交了許多當時年輕的搖滾樂好友,跟著大家飆髒話談音樂。想想自己父親六十歲的模樣,再想想 Davis,大概就能明白這之間的差距有多麼巨大,也能理解 Davis 的生命動能有多強大。六十歲,就是在這一年,他發行了《Tutu》(1986)這張專輯。
影響他最深的搖滾樂手應該就是小他十六歲的 Jimi Hendrix。Davis 吸收 Hendrix 的音樂之外,還模仿他大膽詭異的服裝與髮型,那一頭蓬鬆的亂髮就是找 Hendrix 的設計師做的,此時的 Davis 大約四十出頭。之後,含有大量電子音樂元素的 《Dark Magus》、《Agharta》、《Pangaea》則是接近五十歲的音樂會現場錄音。例如 Miles Ahead 電影一開場,Davis 就指定記者使用 1975 年在大阪現場錄音的《Agharta》。"agharta" 傳說是個位在地心的神秘城市,充滿財富、智慧、與聖人的秘境。使用大量電音放克與搖滾,《Agharta》於是營造出一種出滿幻象迷濛的氣氛,跟 1959 的《Kind of Blue》已經遠遠不同。若是聽慣 60 年代的 Davis 或早期爵士,要能接受《Agharta》可能得花點氣力。
不過,電影的開場白並非只獨厚 Davis 後期的音樂,在他座位下面手提包旁邊那張有著美麗女生獨照的唱片,是他的音樂謬思 Taylor,那是1961年的《Someday My Prince Will Come》,他的嘴巴裡談的是,「我是雙子座,裡面有兩個人,天生調式(modal),這裡跟那裡」,意指他最著名的專輯《Kind of Blue》。之後他跟電台主持人槓上,特別點歌〈Solea〉懷念音樂謬斯,則是出自融合時期的《Sketches of Spain》。
於是,雖然《瘋狂邁爾士》表面上像是場毒品槍械追殺秀,細節裡卻藏著一張張的專輯以及 Davis 的回憶與哲學。這應該就是 Cheadle 的了不起之處,這部電影沒有因為傳記類型而沈悶枯燥,反而有著許多激烈的動作與劇情帶動故事的前進,而且音樂家的精神與哲學也沒有被忽略,因為這些觀念都藏在背景音樂與畫面的細節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