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 香港旺角
美麗的人,天生就有壓場的力量。
即使是幽暗、嘈雜的Lizard Pub,當這對摟肩擁腰的情侶一走進去,酒吧的狂亂氣氛立即為之一肅。不論是調酒師、侍應、還是醉酒的人,他們的目光都隨對異性的喜好,分別注集在這對情侶身上。
洛離,帥氣年輕的醫生,擁有自己的小型診所。即使只穿上悠閒的灰色襯衣與牛仔褲,依然好看得引人注目。不過他眉頭輕蹙,看來穩重成熟甚至有點嚴肅的他,散發一種與這間混雜酒吧不相襯的氣息。
洛離保護性地攬緊女友的肩,毫不喜歡這間位於旺角、龍蛇混雜的酒吧。
「菡萏,這邊!」
辛菡萏,東南亞規模最大的家居用品、布藝、手工藝超級連鎖家族集團,辛氏集團的繼承人。她舉手投足間飄蕩著東方女子嫵媚神秘的高貴氣質。秀長柔軟的紅髮如瀑布灑落酥肩,一雙精明犀利、微翹的美眸總漾著自信性感的笑意,皮膚金黃細嫩,上圍豐盈,玲瓏浮突,單是背影便已教人移不開視線。
洛離走向一張有個男人喝著酒的矮桌,讓菡萏坐進裏面的單人沙發,自己則坐在靠近人流往來的位子。
嬉皮笑臉、滿身邪氣的吳直楨看見洛離便超級不爽,而洛離望到他臉色也好不到哪兒。
菡萏笑望洛離難看的臉色,拍拍他的手,展現最艷麗的笑意,安撫:「我們三個同學很久沒聚在一起了,所以臨上機前順道叫楨出來嘍。」
「唷!」吳直楨誇張地叫,擺出心碎的模樣:「只是順道?我可是為了見妳這美人兒才專程出來啊!還以為某些長得不男不女的人,才是順道給你叫來呵。」
吳直楨裝作不經意的瞥了洛離一眼。
菡萏咭咭笑,臉頰轉出兩個漂亮的酒窩,撫摸洛離的大腿:「楨,你就可憐我過了明天,要隔一年時間才能回來見自己的未婚夫啦。」
吳直楨忽然伸手勾著菡萏的香肩,歪著半邊嘴角,色迷迷地斜睨她的Deep V領口下的若隱若現:「欸,菡萏……」
「吳直楨,你醉了吧。」洛離迫視他,沉下臉。
吳直楨睨睨洛離,饒有興味地笑了笑,卻沒鬆開菡萏的意思,而菡萏只是一貫優雅地舉杯呷酒。
吳直楨嘿著臉,接著被打斷的話:「菡萏,我該說Dr.Lok不夠情深,或是不夠帥,竟然留不住妳?」
「都錯了。你該說洛信任我,放心讓我到異國大展拳腳。」
「信任?哈哈!菡萏妳當然信任Dr.Lok!由我知道Dr.Lok的存在那天起,他已對妳死心塌地,管他是有錢女或者火辣妹,他通通拒絕。擔屎不偷吃就是這類人。」
菡萏托開吳直楨的手臂,雙手摸上洛離的臉,愛慕地望進他澄碧的瞳仁。
「當你真心愛上一個人以後,眼裏再也看不見其他人了。」
吳直楨翹起腿,懶懶地笑:「是嗎?──欸!有新女!」
他突然雙眼一亮,吹起挑逗的口哨,對某個人不斷彎曲食指。
菡萏笑著怨怪:「喂,我都坐在這兒,你就不能安分點麼?」
「嘿,男人不風流很丟臉。女人是不會明白啦。」細長的眼睛夾帶嘲弄的笑意斜視低頭喝梳打水的洛離。
「靚仔,要喝半打紅酒?」
一個身穿低胸無袖露臂迷你裙,打扮性感的侍應捧著啤酒出現吳直楨面前。香煙迷霧中看不清她的臉,只知道她有一道如風鈴在風中叮噹作響般清脆,又稚氣如孩童的嗓音。
「呵呵!妳是新來的嗎,我怎麼沒見過妳這美女?」吳直楨按著她的腰,一把將她拉到自己的腿上,右手熱絡地掃撫她裸露的背:「紅酒和美女,我兩樣都要。」
「洛?」菡萏抬頭望著站起身的洛離。
「我去洗手間。」
「唏唏,Dr.Lok。你不怕我趁你不在,把菡萏賣了嗎?」
洛離轉過身,冷掃跟女子如雙生兒般抱坐一起的吳直楨,不帶感情:「我不認為你有時間。」
洛離在洗手廁間濕過臉後,便在酒吧的後巷呆站。
這兒雖傳來陣陣垃圾的臭味,但空氣、景象、聲音皆比裏面清新得多。
他仰首凝視狹窄的夜空,像想什麼似的想得入神。
「抽一根嗎?」
一個侍應打扮的女子不知何時蹲在門邊,舉高握著煙包的手。
「不用。」
淡淡的煙團在後巷遊竄,再化成透明的煙縷飄向上空,自由飛散。
女子吸了一口煙,聲音含笑:「怎麼不回去看守你女人?」
洛離僅用眼尾瞄她,並沒答話。
「從你和你女人一進來,我就看著你們。」她抬臉看他,揶揄笑道:「以你的素質,應該很習慣被女人盯著瞧吧。」
「旺角的酒女都這麼多話?」他冷冷道。
「不喜歡可以走。沒人留你。」
女子看著他轉過身,走向門口,忽而哈哈大笑:「男人,你真遜。究竟你是心胸廣濶、還是把女人追到手便立即熱情冷卻?竟然任由別的男人調戲自己的女人也不出聲?」
洛離一雙明亮有神的眼眸,瞬間變得無比幽暗。
他和吳直楨到底是誰先對誰反感,連他們自己也不知道。雖然同樣是醫科系學生,但因為學生人數眾多、系裏分支也不少,二人根本不常見面,只是每次碰巧一起上課,或者狹路相逢時候,總水火不容。他的性格不好與人爭辯,而且他更屑於與這種玩世不恭、嬉皮笑臉的人說話。直到大三那年,他與修讀工商管理的菡萏一起,菡萏常膩著他到醫院旁聽上課,她與吳直楨變得熱絡,便總是硬把他們三人湊在一起活動,然後在他面前與吳直楨好不親熱。
到了今天,他當然明白菡萏的用意,所以處處容忍吳直楨。
但那不表示他要對任何人解釋。
「這番話省回給妳跟男友說。」
女孩冷不防站起來,抬腳撐在對面的牆上,擋去洛離的路。
洛離的目光比北風更冷冽。
「走開。」
她側過身,面對他,剛想伸手環纏他的腰,卻被他拂落。
她忍不住嗤笑:「裝什麼呀?你跟那些油頭粉臉的人有啥分別?呵,你們男人都是在同一模子印出來,不用裝得那麼辛苦嘛,等我幫你把心中的魔鬼引誘出來啦。怎樣?二千?」
洛離猛地推開她,使她跌在地上。
他冷睨她:「要我報警告妳這兒非法賣淫?」
坐在地上的她低著頭,劉海的陰影掩去她半邊臉,她事不關己地笑:「那你想怎樣跟警察交待你的角色?說你在當卧底?哈哈!」
她從裙袋摸出一個飽滿的錢包,用手指從裏面夾出一張五百元,然後把錢包扔到他腳畔。
「把這個還給你那叫楨哥的朋友。」
洛離這時才知道這個女孩就是剛才的酒女。
「順道告訴他,我拿了他五百元。嘿,不用看我,他摸了我屁股,我取走一點錢也很天經地義啊。」
大門突然從內被推開,昏黃的燈照在女孩臉上。
剎那間的感覺,即使在許多年後,仍刺痛洛離。偶爾,他甚至相信自己在那一刻,已愛上了她。
那對渾圓美麗如珍珠的眼睛,瀰漫一種迷濛似煙藹的霧氣,就算她臉上化了妖冶的妝容也沒法為眼眸點燃一點燭光。那團煙霧令他恍惚,意識飄遠。淵深的眼眸,如層層黑色的海浪,凝滯在裏面深深的哀傷,竟像一隻無形的大手捏緊他的喉嚨,教他暈眩、沒法呼吸。
「蒲──啊?是洛醫生!」
一個同是侍應穿著的少女走出來,驚詫地望著洛離。
「喲呵,原來是Sammy的客。」
「蒲公英,妳別胡說!洛醫生是正經人,而且……他幫過我看症,很好人的。喂,妳別煩著洛醫生!Tom Sir找你陪酒。」
「行啦,這間爛酒吧沒有我是不行。」蒲公英驅蒼蠅般揮手,回眸朝洛離性感地眨眼:「如果你嫌這兒沒情調,下次我們可以移步到病床喔。」
「蒲公英!妳走不走?對不起,洛醫生!蒲公英她總是惟恐天下不亂……」少女尷尬又害羞地折腰鞠躬。
「讓開。」他的磁性聲音跌至冰點。
他彎身撿起錢包,大步掠過那大受打擊般怔愣著的少女,厭惡地盯著女子消失的方向。
「不知羞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