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西洋岸．小日子｜閱讀筆記1-3則

（1）

收到辛牧老師的新書《問魚》，紙質輕巧，封面和插圖極富意境，適合家居也適合帶著去旅行、隨時隨地可以展讀。

《問魚》收錄六十首小詩，依照我平常的閱讀速度，不到半小時便讀完了。這是第一遍。

讀第二遍的時候，彷彿賞畫，每一首小詩是一幅耐人尋味的畫，內容涵蓋生活器皿、日常物事、心靈風景、自然光影……，被歲月漿洗過潔淨文字，勾勒出豐富的層次，表象和內裡互相傾訴也加強藝術力道，薄薄的詩集忽然增加隱形厚度，文字延長線從心出發，便不是一時半刻能讀完讀透的作品。

這是一本不會膩的詩集，恬淡處有情，犀利中有溫柔。

魚不回答，天空說遼闊。

（2）

收到詩人不清寄贈的詩集《卌二排浪》。

書名很特別，卌，讀音ㄒㄧˋ，卌二就是四十二，「四十二是關於生命、宇宙和一切一切等終極問題的答案。」出自道格拉斯．阿當斯的《銀河便車指南》。

讀不清的詩很過癮，我尤其偏愛他寫的長詩，彷彿漫步於沙灘，海水一開始爬上腳踝，漸漸到達膝蓋，然後慢慢淹過胸口，最後在湛藍之間潛泳。

其中有一首叫做〈Canto Ostinato〉，像曲式，火燒數架鋼琴般，合奏、緩奏、綿綿不絕彈出情感。我很喜歡這首詩，如果現在不是寒冬，我應該會站在大西洋岸，邊吹著海風邊讀。

能駕馭五百多行的詩，真不容易！五百多行，五百朵浪。每一朵浪花都像音符，拍打意識的岩岸。那節奏是風的，溫度微涼；那視角是從一張巨大的紙，慢慢描繪，漫長得像夢境，也像一日，所有際遇濃縮於內，既回溯又預言。

這世界在他筆下變得如此神秘，喔，那是鯨，那是水母，喔，那是豚，那是珊瑚。在破碎中找到完整，在具體中體驗虛無。時間是直率的，人生不是簡單的，愛與詩是純粹的，讀詩是快樂的。

關於海，我就變成魚，讀著讀著，便記下美麗的潮浪。

（3）

美國詩雜誌曾刊登劉霞的兩首詩：〈Empty Chairs〉（空椅子）和〈Transformed CreaturesTransformed Creatures〉（變形動物）。

我蠻喜歡〈空椅子〉，劉霞的中文原詩如下：

　 「空椅子空椅子

　　如此之多的空椅子

　　在世界各處

　　梵谷畫中的空椅子格外誘人

　　我悄然坐上去

　　試圖搖晃一下雙腿

　　椅子裡滲出的氣息

　　凍僵了它們

　　一動也不能動

　　梵谷揮舞著手中的畫筆

　　離開離開離開

　　今夜沒有葬禮

　　梵谷直直逼視我的目光

　　讓我垂下眼簾

　　如一隻有待燒製的陶器

　　坐在向日葵的烈焰之中」

由Ming Di 和Jennifer Stern譯成英文：

　「Empty empty empty

　　so many empty chairs

　　everywhere. They look

　　charming in Van Gogh’s paintings.

　　I quietly sit on them

　　and try to rock

　　but they don’t move----

　　they are frozen

　　by what’s breathing inside them.

　　Van Gogh waves his paintbrush----

　　leave leave leave

　　there’s no funeral tonight.

　　He looks straight through me,

　　and I sit down

　　in the flames of his sunflower

　　like a piece of clay to be fired.」

幾年前我也寫過一首關於椅子的詩〈場景〉：

　「主題從椅子開始

　　一勺飽和的顏料緩緩滴淌

　　漫成十字弓狀的藍

　　你知道胸口疼痛的理由是離開

　　來不及擒住動詞

　　嘆息便奔騰於思緒中途

　　任憑時間倒轉

　　撥開記憶的迷霧

　　你和她曾坐在熊熊營火旁

　　烘烤一對孿生的靈感

　　以月亮濾過的清澈言語

　　敘述少年時期愚蠢的惡作劇

　　那時星星垂得很低很低

　　像一面多角的鏡子

　　映照無知卻大膽的生命

　　宇宙旋轉至她深邃的眼眸

　　你在漆黑盡頭看見自己的靈魂

　　直到霜雪初降

　　光滑了魔鬼的面具

　　在夜空漂浮，微笑著

　　朝你的軟弱逼近

　　直到大寒過後

　　花瓣的承諾，芳香遍野

　　但不屬於故事的根莖

　　你用沿途的風速記錄她

　　你用凝視的雨露妝點她

　　你用所有的詩

　　灌醉悲喜的場景

　　然後，匿跡於塵埃彌漫的小徑

　　多年後回想，那山海一瞬的震顫

　　僅存幾條蹙眉沈思的皺褶

　　你起身離開疲憊的手札

　　沒有人注意，熟睡的椅子

　　剛飛走一隻甦醒的鳥」

不曉得為什麼？椅子明明是用來坐的，卻常常空著。

離開心上的東西，同時，也清空一個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