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4-23|閱讀時間 ‧ 約 4 分鐘

散文|在水邊點燈

      今夜異常的冷,入夜水底深處傳來,差不多摘花力道那樣的震動,我就感覺身旁原本就只是薄薄的冰層,傘狀樹枝一樣的裂開了,碎冰隨著流動互相的擠散、叩響,好像什麼也沒發生的永恆的碎裂了,永不再復原卻輕易的似乎在臨終的那天早晨仍然在鍋裡煎了一顆形狀完美的荷包蛋一樣沒有徵兆。
    於是我寫下「又沒有任何事物被留存,沒有相關的破壞還是深入的探測有所收穫,至今我仍然,不在被你編納之後重新被起名的行列裡。」然後丟進水裡,確定這些字不會,被誰的心抄寫一遍。
      水面上只有這塊白色的岩石,隆起僅足以讓我屈著腿坐著的空間,(膝蓋抵著下巴那種緊緊相連的觀望姿態)一點都不適合著陸,漲潮時可以輕易被淹沒,彷彿在水面騰空站立,只夠我帶著一盞隨時會熄滅的油燈跟一台只能收取頻道的收音機,凍僵了失去知覺負責點燈又熄滅的手。
    在每晚黑夜燎原僅存這盞光源的時刻,扭開收音機接收在這個偏僻的經緯唯一能接收到的頻道,微粗的聲音粒子凝聚了像風輕微的搖晃燭火的那種安穩的聲音。
      我嚐試了許多假設想要解釋出這個聲音的出處和來意,也許是夜蛾的拍翅,窗口的風翻動書頁,木紋在冰雪中裂開,失去傳述而四處漂流不知名土地的母音……。最後從聲音總是維持著特殊韻感和總是謹慎的拿捏如同琴弓在弦上換弓時熟練的不發出雜音的力道分辯出,這是寫字的聲音。
      我每晚一到這個時間,都把收音機拿進最靠近耳朵的位置,像可以辨別出那些筆畫而拼湊出字句一樣專心的聆聽,用筆尖觸摸紙張的方式,那個觸感永遠就只停留在前端,一點點的位置,想像他也許在一個沒有門的房子裡獨自弓著身在書桌前,或者在旅行進入雨林深處的途中,或者整夜守著燈塔,在暴風雨來襲前夕的船艙裡,寫一封無法結束的情書、為故鄉的每一個人都寫一張風景明信片。
    動作縝密的如同指尖的靜電難以預期他要如何觸發下一個字,一段時間之後我就發現,這個頻道不是為了傳達什麼,他只是存在於無數頻波的其中一個,只負責傳遞籌備的內容,不限定目標的廣佈傳送,並不是只為了讓自己聽見而存在的。
      「一直清醒著無法入眠,那是什麼樣的感覺?」有天我終於忍不住開口問,但那個不提供回應只是收聽傳播的的頻道只是繼續忠實的播放著那個聲音。
      然後仰望月形,下一個滿潮的時間就要來臨,我燒毀了岸邊那棟房子在遠處只剩下零落的星火,這裡也不是個能夠停留太久的地方,我越來越透明,關節為了適應狹窄的地方而開始自行萎縮退化,稍微移動姿勢時銳石的邊角在皮膚上造成的大小傷口開始發炎,頭髮潮濕不斷沒有節制的蓄長,心跳只靠一點裂縫的光線無法存活。
    但我真的很喜歡這裡,雖然偶爾要忍受陰天和沒有遮蔽處的經歷冽寒的冷雨,但安靜溫柔的可以不用抱持任何恐懼的一覺到天明。
      還有那個我曾經用盡全力理解的聲音,我不需要準備和他道別的詞語,這段沒有姓名可以稱呼的時光,就像我最喜歡的鋼琴家每晚替我彈奏安眠曲,那佈滿他所有我無法知情身世指紋的掌心和想像中的那有些固執單薄的身形和笑起來的樣子,從各種面向看起來都是這麼美好,而我只能朗讀最後的一個盼望留在這裡,希望他寫字的時候,都是安好的晴天。
      而我把這盞燈留在這裡,很快,就會熄滅了,眼前的黑暗將是不再有適光性的陌生海域,但沒關係只要點起另一盞燈,在水中行走,就能繼續向前,胸腔壓迫著割捨的疼痛,那個聲音在一片寂凜的真空裡再度響起,而我很快就明白了,因為我是這麼的不想忘記啊,現在就算不靠收音機,無論在何處,我都能聽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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