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4-03|閱讀時間 ‧ 約 20 分鐘

《怪奇海街同居誌》:拾貳

    【同居心得十二】合作進行拷問時記得懷抱希望
    十分鐘後,我們飛馳在暴雨中,雖然穿著雨衣也戴上了球帽,但暴雨仍將我與大白擊打得滿臉通紅。然而,興奮的情緒也隨著血液沖刷著全身。我們快速騎下老街,往出火的方向前進。
    「芭蕉精說過,哥布林最不喜歡的是水,這時候他們一定躲在最安全的地方。」大白說。「還有,妳手裡拿著的東西,千萬要小心,不要弄傷自己喔。」
    「沒事,已經包很多層了。」我抱緊胸前的麻布袋,笑著回答。裡頭裝著秘密武器,方才光是為了準備它,我和大白就已經熱血沸騰。我們對著這秘密武器又敲又打,讓這幾天的怒氣都隨著汗水噴濺出來,一時間神清氣爽,自信滿滿。
    「喂!兩個傻瓜,為什麼不在家裏等我!」上頭傳來熟悉又令人討厭的小鬼頭尖銳呼喚。一抬頭,順風耳那漫射出金光的碩大衝浪板,正晃過天邊。
    這個綠皮膚的小男孩咧著嘴朝我們笑笑,一臉很高興見到盟友的模樣。
    大白把我們的計畫告訴他。順風耳則是誇張地把身體往後仰。
    「哎唷……這麼識相唷!你們的作法也沒什麼錯嘛!根本就會讀心術!本大爺真是要對妳們這兩個傻蛋刮目相看囉!」那尖酸刻薄的語氣,根本讓人開心不起來。
    「難道你也查到什麼了嗎?」大白不打算跟他計較,在暴雨中瞇著眼仰頭問道。「自從你那天說要去礁洞守候,就一直沒聽到你的消息,我還以為你掛了。」
    「哼!呸呸呸!」順風耳淘氣地在金光閃爍的衝浪板上猛跳,故意讓上頭的水珠暴力地濺了我們一身。「本大爺勘查敵情一向慎重,我不僅查出了哥布林一聽到礁洞就怕得要死的證據,也知道礁洞裡的那詭異海潮,根本是水鬼搞的鬼!」
    跟我們猜想的一樣。
    「你們知道嗎?水鬼利用剛移民來墾丁的哥布林,要他們到處去挖洞,但是到現在我們都查不出來挖那些洞要幹嘛!就是不知道,該拿什麼對付這些水鬼!」
    「這我們昨晚在沙灘的時候就有想到了!」大白得意地對我笑笑。「那我們現在就先去找哥布林問個清楚。」
    「那就交給你們囉!」順風耳帥氣地往衝浪板上倒身一坐,準備衝刺。「對了,如果要找我們的話,就往海平面水花最猛烈的地方找吧!」
    咻的一聲,衝浪板在動搖天地的狂風暴雨中筆直前進,飛往蒼穹的另一端。
    「這傢伙,只顧著耍帥。」大白埋怨道。的確,順風耳來去自如的功力,讓騎著野狼機車又渾身雨衣的我們,看起來有點蠢。
    我們趕到「出火」,在山壑間仔細尋找。因為這裡屬於地質學上的泥岩層,這樣的岩層天生就充滿間隙,風化不太嚴重,再加上已經生成的溝壑,讓排水速度也出奇地快。重點是,哥布林一定還動用了他們的挖鑿與建築知識吧!深邃的溝壑與先前哥布林留下的地洞鑿痕,竟然能在這樣的風雨中保持完好……
    「錯不了,哥布林一定躲在這裡。」大白說。我們手拉手,徒步走過當初差點遇害的地方。大白不愧是勇敢的排灣族戰士,即使置身於先前差點喪命的地方,他眼中不但沒有畏懼,反而充滿了清澈如冷泉的專注目光,就像個真正的獵人。
    大白指著一處被樹葉與灌木掩蓋的地洞縫隙。「這邊!雖然他們刻意不敢破壞植被,怕藏身之處太明顯,不過我想就是這裡了。」
    我拿出手機,對照著水利局先前公佈在網路上的地下水管線圖,雖然只是陽春版本,但上頭卻提供了足夠的資訊,讓我們明白附近有哪些地下水管線。
    我們甚至找到了另一個消防栓,大白二話不說就抽出水帶,要我朝地洞上方的岩層噴灑。
    洞穴傳來騷動,一陣雜沓的慌亂腳步聲響起。沒多久,有個小兵般的哥布林慌張地甩動黏呼呼的雙臂,奔了出來。
    「嗚哇!是不是雨又變大啦?」哥布林們往乾燥的洞口衝刺,恰巧撞見守在洞口的大白。
    「給我站住!」大白怒喝一聲,把我們準備的神秘麻袋瞬間打開。裡頭撒滿焦油的玻璃碎片瞬間像刨冰般刺上哥布林們的腳掌。
    「哇哇!」哥布林們彷彿保齡球般彼此絆成一團。焦油的臭味更薰得他們眼淚直流,腳底在碎玻璃上打滑了半天,全被刺成破洞,跑也跑不了。剩下的幾隻哥布林想跳過同伴的身體,卻被大白一腳踹回洞穴。
    「聽說你們在蘭嶼混不下去了吧?我打電話給我的達悟族朋友,他說他們都在門口和地下室放置這種焦油,專門用來對付你們!」
    哥布林們不停慘叫,像一群無助的青蛙般摔在地上,眼淚鼻涕直流。加過特殊薰香的焦油對於人類來說沒有殺傷力,但卻讓他們難受至極,加上我手中的消防栓水管也沒停過,哥布林最討厭的兩樣東西全都在一瞬間從天而降,也難怪他們受不了。
    「還想來點刺激的話,我們就把離你們最近的地下水閘打開,把你們一路衝到墾丁外海去!」
    「不不不……千萬不要……」哥布林哀鴻遍野。
    大白乘勝追擊地問道:「那就快說,你們到底為什麼挖了這些地道?你們挖過的地方全都淹水,給人們帶來多少麻煩,難道都不知道嗎!」
    「我們就是為了要讓它淹水……才挖地道的……可是當時我們不曉得地道的用途,只管拼命挖。」一頭神智還算清楚的哥布林勉強回答道。「水鬼……水鬼兄弟告訴我們,儘管挖,只要我們挖,他們會想辦法讓我們能光明正大地在墾丁混下去……誰知道,他們突然讓水都灌了進來……就連我們自己人也都淹慘了……」
    大白和我慌張地交換了一個眼神。
    「原來,水鬼利用了你們,而你們又利用了那些芭蕉精幫你們製造動亂,」大白繼續問。「是這樣子吧?」
    「咳咳咳,沒有那麼嚴重……只是叫她們去打通一些關係……讓我們比較好做事,好挖洞……」哥布林們睜開被焦油薰得通紅的雙眼,又吐又咳。
    大白搖了搖頭,將問話重點轉移到水鬼身上。「哥布林,如果你們今晚不想被焦油和水給弄死,最好想辦法幫我們治治水鬼,不然等到這裡成了水鄉澤國,就也沒有你們的容身之處了。你們會滅族的!」
    「他說得有道理。」哥布林低聲彼此討論起來。他們扶著彼此坐好,但屁股上仍被碎玻璃扎出一堆傷口,可憐兮兮的。
    「好,我們就幫忙你們。」一個戴著黃色頭巾的哥布林說。「不過,你們記得事成之後,別再來找碴!」
    「你以為我很喜歡看到你們啊?」大白氣得滿臉通紅。「要不是你們搞出這蠢事,老子才不想三更半夜到這裡跟你們談判咧!」
    「知道了,那……成交。」哥布林摸了摸下巴,他身後的十數隻哥布林也不斷說著「成交」、「成交」、「成交」。彷彿「成交」一詞徹底振奮了他們的身心,一群掛著眼淚鼻涕的綠油油哥布林們,就這樣鼓譟了一陣子。他們果真是很愛做生意的種族。
    而關於水鬼兄弟的事,哥布林只對我們說了一句情報。然而,只要情報對了,那即便只有一句話,也能受用。
    「阿晴,走吧!刻不容緩!我們去找二藍和順風耳!」大白躍上道路,關掉消防栓的出水控制閘。
    他淌滿汗水的臉上,盡是堅毅的神色。
    我和大白全力趕往海邊,道路四處淹水,鎮上大亂,也屢屢傳來不幸的消息。機車壓過路面時總是激起半人高的冰涼水花。就在我們涉水前進時,風雨突然變小了。
    此刻我還不曉得二藍與順風耳正在墾丁海灣陷入苦戰。因此,接下來的部份,是聽濛濛事後補述的。
    ※※
    當時,順風耳正乘著衝浪板衝上天空。衝浪板下的浩大的氣流像雲瀑般滾動,雨水全被噴到一旁,絲毫沒有半點落進順風耳的頭髮上。
    「嗡嗡嗡……」他聽見雷雨中傳來不尋常的細碎聲響,便知道這場雨一定跟雷神沒有關係,全是鬼怪班門弄斧造出來的。
    順風耳一回頭,只見雲氣最濃密之處,露出一雙鬼怪的腳。
    那是個水鬼,黑臉黑腳,方才躲在雲氣中大口喘息,他轉眼間就製造出一個巨大的空中漩窩,將墾丁外海的海水全都抽向空中。海水跟著轉進輪盤般的漩窩中,又被陰森鬼氣大力甩進內陸,製造出落雨的假像。
    順風耳舉起綁在衝浪板上與腳踝上的神鞭,重重一踢便甩出鞭子,抽得對方立刻摔落雲端。
    「你哥哥呢?」摸清對方底細的順風耳猛力追去,跳上對方脊椎骨。只花兩兩下,順風耳便用靈活短小的雙腿勒得對方動彈不得。
    「我哥……在下面……」
    「我前幾天到了礁洞,一聞到味道,就知道你們在那裡養鬼水,想要用這水默默傾佔墾丁街道。對吧?」順風耳尖聲喝斥道。
    水鬼閉口不語,彷彿還想賴帳。
    「身為水鬼怎麼如此不認份?平常給你們一個簡單的棲身之地還不夠,這幾天又大肆勾引其他弱小靈體,還把毒手伸到陸地,只想壯大自己!」順風耳顧著說話,眼看水鬼臉色發青,順風耳自己一時間也有些鬆懈。
    就在這一瞬間,水鬼猛力憋氣,拖著順風耳直線下墜。兩人一落入蔚藍的深海中,順風耳便意外地嗆了幾口水。
    「糟了,濛濛!他跑了!」順風耳伸手召喚衝浪板,重新坐穩時,水鬼已經溜得不見鬼影。
    然而,水鬼似乎也發現跑到天上呼風喚雨這招太冒險,一時間銷聲匿跡,不敢再回到空中。
    「風雨變小了……太好了,」而正當風獅娘與與順風耳飛行在海面巡飛時,我和大白也趕到了海邊。
    水鬼大概被順風耳方才那一勒,給弄得元氣大傷。原本全數滅頂的南灣的沙地也緩緩有退水的趨勢。
    大白怕水位隨時會再有變動,快速用南灣海牛隊的執照與專屬鑰匙牽出快艇。
    「阿晴,我看現在也不能叫妳回家了,要妳自己待在海灘上又危險。」大白緊急地發動白色快艇,而我當然明白他的意思,便豪邁往艇上一跳,穿上救生衣。
    大白開啟了快艇駕駛座旁的無線電通訊,以便我們能清楚聽見濛濛與二藍他們的對話,明白現在的狀況。
    遠看鵝鑾鼻東方,有輛豔藍色的水上摩托車正破浪前進。二藍催著油門轉進南灣外海。
    濛濛出現在他上方,鮮紅披風高高飄盪著。
    濛濛與二藍聯手在礁洞附近埋了一個新的小型石敢當,當作新的鎮煞工具,完成任務後,他倆一海一空地奔回海面。
    「叮咚嚨,叮噹嗚……」濛濛吹起充滿魔力的短笛歌曲,仰頭望向雲端深處,等待夥伴的登場。
    高空中的衝浪板上,站著綠皮膚的順風耳。他張開雙手口中喃喃唸起咒文,任夜空的雲氣在腳邊翻湧,宛如千龍過江。
    「天降玉音,驅邪鎮惡,默佑眾生。」順風耳猛然拉起衝浪板,重重降落地面,一時之間,沙塵飛揚。
    「吾乃天耳通,通世間眾音,方圓百里!驅邪鎮惡!」
    氣流瞬間將二藍與濛濛包圍,其中可聽見細碎的鬼怪尖叫聲。緊接著,海面上噴出一道一道雪白的白色靈體。
    原先巨大的水鬼,正在支解。他的樣貌與我們先前只有一隻手的狀態不同,已經有著模糊如水泥般的五官。而如今,他龐大的四肢卻在破碎、支解……
    看來,水鬼原本吸收的弱小靈體,正因順風耳的咒語給震得逃之夭夭,而濛濛埋下的鎮煞石敢當,也開始發揮作用,試圖導正氣場。
    「嘿咻,要抓好喔,狐貍!」濛濛用粗短的石手勾住仍舊是人身的二藍。他倆緊緊依偎,抵擋著順風耳引起的沙塵暴。
    只見雲氣載著滾滾黃沙,以濛濛放下的石敢當為圓心,急速朝大地四方擴散。
    連鵝鑾鼻外頭的海波也震盪不已。
    「大功告成。」順風耳一臉滿足的模樣,瞇眼點著頭。
    「這樣應該能鎮住鵝鑾鼻的氣場了吧!」二藍抹掉俊臉上的沙塵,濛濛灰頭土臉的樣子則讓他大笑出來。「哈哈,妳這個大花臉!」
    濛濛瞪了他一眼。「不要笑,明明是在工作,你這個沒責任感的狐仙。」
    「苦中作樂也是一種專業。」二藍回嘴道,但當他看見天空中出現的不明紅光時,立刻收起笑臉。
    「慘了。」順風耳也換了張驚恐的表情。「我,我剛剛做錯什麼?」
    鵝鑾鼻方向的夜空閃出陣陣紅光,緊接著,一排排海波正在急速蛻變成十數公尺高的巨浪。
    浪頭來勢洶洶,他們甚至可以感受到海邊礁石的震盪。
    「水鬼搞的鬼,」濛濛飛到空中,咬住笛子。「他們利用你方才的黃沙振動,帶來了海嘯!」
    「喂喂,全面備戰!」二藍從沒看過這種海水倒灌的景象,就連十多年前的九二一大地震,也未曾有海嘯大規模襲擊墾丁。
    「我來想辦法!」大白聽見濛濛在無線電頻道中的呼喊,急忙將快艇駛回岸邊。他抽出棚架小屋備用的十數個衝浪板,將他們用童軍繩快速綁成一串。
    「順風耳,這個送你!」大白使出一身怪力,將二十幾公斤的衝浪板全數甩上天,而順風耳也臉不紅氣不喘的一把撈住。
    「謝啦!這個可以用來接住氣波!」我們還不明白順風耳說的是什麼意思,轉眼間他的靈氣已化作千縷金塵,緊緊鎖上那一長串衝浪板,彷彿牌廠老手在洗牌般順暢。
    被加持過的衝浪板串立刻自動延展,擋在長浪與我們的快艇之間,有如一道充滿生命力的靈活屏風。
    海嘯如巨大的戰車般捲動襲來,一時間我感覺頭皮與頭髮都要分離了,慌忙躲進船艙下面,大白用手護住我,咬牙等待水浪的致命衝擊。海浪捲動的碎拍像是戰鼓般以低頻作響,震得我身心慌亂。
    艇身轟然振動,一時間船身猛然彈性,幾乎把我們抖出船外。我被海水潑得一身濕,整個人幾乎飛到空中。
    「沒事了!」大白抓住我。「還好……剛剛順風耳臨時施法的衝浪板幫我們擋住衝擊了。」
    還好沒翻船……我心有餘悸地跟著船身擺盪,撫著脹痛不已的腦門。
    「先走囉!」順風耳在衝浪板上彎起瘦小的身軀,無懼地在大海上轉了個彎。他猛然疾停,伸出雙手往水面猛力一拍。
    順風耳的指頭,頓時在海面上射出十道氣流。
    氣流捲起了橫向的水柱,像是一張銀色的大網。大網很快地罩住了洶湧前來的海浪。
    二藍跨坐在摩托車上,神情緊繃。他知道事情沒這麼簡單就結束。
    一陣巨浪接著襲來。看來海面上再度猛然出現了龐然大物。
    兩個高如巨像的男人突出水面,雙眼通紅。身材較小的水鬼弟弟正坐在哥哥肩上,他們的手長出了尖銳的指甲,正撩亂著身側的海浪。
    「他們合體了……」大白握拳嚷道。
    「有完沒有完啊?水鬼兄弟!」順風耳不耐煩地撩了撩耳朵。「你們把手伸進內陸,害得百姓受苦,把墾丁也弄得汪洋一片,其實是想進軍陸地,把陸地都變成自己的勢力範圍,殘害更多無辜的生命!難道,你們就這麼想上陸地嗎?」
    「對,受夠只能待在海水的日子了,也受夠你們這些虛偽的神官!」水鬼兄弟是真的憤怒了。不,他們不只憤怒,表情還帶著極盡的悲涼,兄弟倆鮮紅的頭髮垂在肩上,此時都變成了張牙舞爪的怪蛇。
    怪蛇嘶牙咧嘴地發出尖細的噪音,牠們的吼叫似乎有著可怕的魔力,瞬間讓順風耳的耳膜脹痛起來。
    「我們早就在等了,等著怎麼擊垮你們每個人……」水鬼兄弟嘶啞的耳朵,就像是鐵鎚的擊打聲,讓順風耳痛得流出眼淚。
    外海的二藍似乎明白水鬼兄弟的技倆,他猛力轉過摩托車龍頭,筆直朝水鬼兄弟騎去。
    水鬼兄弟捲起海浪之際,濛濛飛身撲上他們的頭頂。
    「多謝你的掩護!」濛濛轉頭對著被海浪吞噬的二藍說,吹起無聲的笛子。
    水鬼兄弟頭髮上的蛇群頓時亂舞起來,扯動著他們的頭皮。
    「墾丁是我們的!」水鬼兄弟撫住頭髮,龐大的身體狂亂地搖晃了起來。
    「大白,趁現在了……」我低聲對大白說道,把外艇上有擴音功能的麥克風拿了出來。「說吧!把哥布林告訴我們的事情……說出來。」
    大白堅定地點點頭,他深深吸了口氣,彷彿不太希望這個時刻到來,但為了保護二藍他們,我們也只能這麼做了……
    「喂,水鬼們!哥布林說,水鬼老弟,你老哥曾默默指使他們作掉你,這件事,你是現在才知道吧?」
    坐在哥哥肩上的水鬼弟弟表情出乎意料地鎮定,哥哥反而慌張地抓住弟弟的腿,在海潮中咆哮著。「不!你別相信他們!沒有這樣的事!」
    「沒有嗎?」二藍往我們的方向使了個眼色,繼續質問道。「哥布林說,你想做掉弟弟,自己當墾丁的王,這個想法,我先前就聽其他孤魂野鬼跟我說過了!看來並非空穴來風啊……」
    水鬼弟弟此時低了下頭,彷彿不願面對真相般,用力掩住了臉孔,而哥哥則是伸手想控制他別動。
    「別這麼緊張,哥哥……你真的以為我都不知道嗎?」水鬼弟弟掉下了眼淚,原本因為靈氣耗弱而模糊的五官,也彷彿蠟燭般融化。「我並不是什麼都不知道,所以也請你別再狡辯了……我只是,我只是認為,這天下一定有我們兄弟可以同時和平相處的地方……所以,我願意在你還照顧我的時候,也回報你……」
    水鬼弟弟的臉龐化成了淚水,潸然崩解。
    「少來……你又來了,又只會說這種冠冕堂皇的話,裝什麼好人啊!」沒想到,水鬼哥哥反倒被弟弟的這番話給激怒了,用力將弟弟從自己肩上扯下。
    水鬼兄弟的身體瞬間崩落了下來。
    「順風耳的耳朵還在不舒服……趁現在,二藍!」濛濛用清脆的聲音叫道。二藍立刻潛入水裡。
    當我們意識到發生什麼事時,海面下已經出現了一頭七尾的巨大白狐。他全身散發出白玉般的柔和銀光,像是水下的靈動雲朵般,耀眼無比。
    二藍用他那七道點綴著虹彩鋒芒的尾巴,輕輕地捲起了水鬼兄弟。
    「別怕……」二藍的悅耳聲音傳過水流。語氣溫柔親熱,彷彿在說著一段綿綿情話。「我會讓你們想起來的……你們原本的樣子……」
    一道光波在水中柔柔地放大,卻後勁無窮地衝向我與大白。在那道光中,有彷彿有無數的炫彩光點,正在組織出一幅幅畫面。
    那是個耀眼的黃昏。兩個約十幾歲的人類男孩在海邊自在奔跑著,他們對自己的體力非常有自信,臉上掛著年輕氣盛的笑容,對於父母的揮手呼叫,也淘氣地視而不見。
    他們展開了泳技較勁,彼此賭氣般地往海平面划水。直到弟弟開始落後,哥哥都還在刻意地趁勝追擊,想拉開彼此的距離。
    「快追上來啊!膽小鬼!」哥哥戲謔地罵道,直到他發現弟弟的姿勢詭異,雙腳也早已停止踢水。
    「喂!老弟,怎麼了?你抽筋了嗎?喂!醒醒啊!」哥哥扶住弟弟,想將他用自己的力量抬起來,但弟弟的頭部已經低垂不已,幾乎沒有意識了。
    「哥哥會救你的……我們現在就回去,我可以帶你回去的……」男孩拖著弟弟,努力往岸邊游,為了想讓弟弟快點獲救,他奮力地打水,比以往花費了更多的力氣,卻也因此耗費了自己的僅剩力量。
    黃昏渲染了整個海平面,也將搜救快艇側邊的水花映照得如金粉般璀璨。但那卻也是兄弟倆的生命,共同隕落的一刻。
    直到太陽自海平面完全沈落,岸上傳來溺水兄弟的父母悲泣聲。快回來,他們呼喚著兄弟的名字。快回來……直到搜救隊確定了兄弟倆無人生還,悲痛的母親仍叨叨唸著:「我們知道哥哥最乖了,絕對不會丟下弟弟……他們總是感情很好的……」
    「嘿……阿晴,沒事吧?」大白搖了搖我的肩膀。
    我看見他關切的眼神,連忙搖了搖頭。從二藍製造出的幻象中甦醒的我,全身發冷。而大白的手雖然沾滿了海水,卻很溫暖。
    順風耳似乎還沒有從水鬼兄弟的方才的攻擊中恢復,他微微傾倒著身體,剛剛的聲波彷彿還在損害著他。
    「濛濛,二藍呢?」順風耳使勁在衝浪板上站穩身體,我們這才發現,白狐不見了。
    而水鬼兄弟的臉部正在潰散,身形也脆弱不已,彷彿被重新融化的玻璃棒般,失去了型態,漂流在海水中。
    濛濛繼續吹奏的口中的短笛,她加快節奏,而水鬼兄弟的形體也漸漸變得透明而細瘦。
    順風耳乘著金色衝浪板,飛速而精準地壓制在水鬼兄弟所處的水面上方。他搖動著衝浪板,讓板子邊緣朝水中噴出雪花般的白色光芒。那似乎有鎮靜作用,像海中的白雪般包覆著水鬼兄弟。
    他們掙扎著,但表情不再痛苦。
    「你們犯了太多錯,或許分開比較好,我會把你們放回礁洞,目前這附近的神官都無權處置你們,等到媽祖娘娘回來,她會安排你們今後的去路的。」順風耳語帶哀戚地禱唸道。
    「天地萬靈,聽我號令,遣送亡魂返回棲身之地。」順風耳在濛濛笛聲的協助下,拎起水中的水鬼兄弟。這刻我才看清楚,他們已經恢復為鬼手的型態,有著分明的五指。
    而那對兄弟的手,正輕輕地回握著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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