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奇海街同居誌II：貳
【同居心得二】★與老朋友相見時請準時赴約
「小茜！妳真的在墾丁呀？」
「是呀！我跟男友來墾丁渡假！」小茜熟悉的聲音讓我開懷地猛跳。「阿晴，等等要不要一起吃宵夜呀？」
難得有老朋友來這裡看我了！顧不得口中還有臭豆腐的餘味，我立刻答應這場久違的宵夜之約。
「哦，恆春到墾丁也是有一小段距離啦，我載妳吧！」濛濛大概是被我的亢奮神情感染了，隨後也露出她圓滾滾的石背，想載著我一路飛到墾丁。
想當初我也是這樣被祂載著，在墾丁的空中展開一連串意想不到的歷險……今晚夜空清朗，飛越人煙罕至的海岸線時，耀眼如水鑽般的夏季大三角星座，掛在海濱上方，美麗得讓人屏息。
濛濛的紅披風在我眼前飛舞，口中啣著短笛。每當祂吹奏這種隱形屏障笛聲，就算有人們不經意地瞥見我們，也完全不會在意，彷彿我們飛行的模樣就像身邊的一草一木一樣自然，毫不顯眼。當然，這也是濛濛身為地方守護神之一的作風，不擾民，乾淨俐落。
「濛濛，妳今天對我滿好的嘛！」等墾丁大街的亮麗燈河映入眼簾時，我笑著說。
「唔，我絕對不會承認剛剛我說得太過火了。」濛濛還故意撇開銅鈴大眼。
「唉呀，我不會往心底去啦！」
「哼，妳有這麼寬宏大量嗎？」濛濛抖動著脖子，故意讓我在高空的風中翻來翻去。「反正本姑娘也不是真的特地載妳一趟啦，只是剛好想出來巡邏一下罷了！」
「喔。」面對這種嘴硬的傢伙，我選擇敷衍帶過，濛濛則氣得牙癢癢的，又故意繞了個危險的大彎。
「哇哇哇，慢點啊！」
「真是沒用的人類！」
好不容易停止抬槓，濛濛雙手一拋就讓我落在墾丁大街的屈臣氏旁，丟下一句「回程妳自己想辦法」。便往天空深處一躍。
我看了看手機的時間，正要打電話給小茜確認見面地點，沒想到迎面便是一陣驟雨，下得讓路人們措手不及。
路人們紛紛跑到店家門簷下躲雨，我也苦惱了起來，正打算進到屈臣氏買把傘，卻迎面撞上幾個身穿黃色臨時雨衣的路人。
天雨路滑，我往地面狠跌一跤，一時頭暈目眩。
「啊啊，抱歉……咦？」雨衣下的女孩與我四目相交。
「呀－－小茜！」我緊緊抱住突然出現的小茜，她也緊緊抱住我，冰冷的手，但神情卻是記憶中的那般和藹。我倆抓著彼此的手，原地狂跳，像一對興奮的小雞一樣咯咯叫。
小茜未雨綢繆地將自己裹在塑膠雨衣中，與她同行的幾個友人也是一樣的打扮。
「阿晴，這是我的男友，還有他研究所的朋友。」小茜用一貫甜美的笑容向我介紹道。太久沒看到老朋友，我樂不可支，雖然天空下著雨，但心情的陰霾卻一掃而空。
「終於看到妳啦！上次見到妳都是畢業典禮的時候啦！」我笑著說，小倩的手也熱情地勾著我。
「哈哈，還記得阿晴那天哭得妝都花啦。」
「妳還不是！明明是妳先哭的，害我也忍不住了！」女孩子的話夾子一打開，全世界也沒人能阻止我們呢。
小茜與我互相問候，有時，我們深有同感地猛點頭，偶爾也同聲大笑，美好的夜晚就在一攤攤的宵夜入腹之後結束，原本早已看膩的墾丁大街攤位，我卻因小茜在身邊而感到新鮮無比。到了十一點，看到小茜一行人實在也累了，我們便相約明天再一起到南灣去玩。
然而，我回家就寢前，才發現手機有好幾通未接來電，全是小茜打來的。這兩小時間，她竟然不斷地打電話給我。
「咦？怎麼會這樣？小茜是不小心按到了嗎？剛剛明明一起逛街了呀，幹嘛一直打給我啦。」
大概是誤按，我上床休息，凌晨五點時，樓下傳來機車引擎熄火的聲音，分別是小綿羊與野狼機車。
室友們的腳步聲也傳了上來，二藍優雅而輕巧，大白則是沉重中帶了點莽撞。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聽到他們回家的聲音，心底也變得踏實。我沉沉地睡去。
當時的我完全沒想到，自己以為是幸運的事，卻會引來一連串的麻煩。
隔日早晨，我在二藍的香草濃湯氣味中醒來，隔著紗帳可以看見大白與二藍正圍坐在客廳的和式桌邊，把晨間電視新聞的音量調得很小聲。大白睡眼惺忪，深遂的雙眼皮正盯著新聞，嘴邊吞著皮蛋瘦肉粥。
「哦，阿晴，早安啊！」兩人異口同聲地對我。
「早！」我披上外套微笑。
「看到阿晴這麼可愛的笑容，就知道今天會是很好的一天。」二藍瞇起細長藍眸笑道。
「哎唷，」我本能地低下頭，尷尬苦笑。「謝謝啦……」
「來吃早餐吧。」大白招呼著我。
邊嚼著稀飯，我打開筆電上網，想用臉書聯絡小茜，討論今天的行程。不料，小茜昨晚似乎發了一則很生氣的動態。
「總算體會到了被放鳥的感覺，朋友是這樣當的？」
看來是誰惹她生氣了，很難想像一向甜美的小茜的怒容。我一頭霧水，繼續往下方的留言看下去。
「誰呀？」
「就不說是誰了，看到的人自己心底清楚！」
小茜與幾個同學的留言討論串，寫道：「我人都到墾丁了，自己也說好要見面，不但人沒出現，連電話都不接，如果真的有事，一開始直說就好啦！」
「難道小茜昨晚還約了別人嗎？」我猛然一驚。「昨天玩得這麼開心」，看不出她在生氣呀？」
仔細一想，昨晚與我一同逛夜市的小茜，明明沒有打過半次電話。
將現在看到的臉書留言，與昨晚我的未接來電紀錄一比較，腦中閃過了駭人的思緒。
「天啊！難道昨晚我撞鬼了，真正的小茜並沒有出去？」
我慌慌張張地放下碗筷，跑到一樓打了電話，親自跟小茜本人確認。
「阿晴？妳總算打來了喔！」小茜很明顯還在生氣。「昨晚幹麼不來，還不接電話？我整個晚上都在打給妳欸！未接來電難道不用回撥的嗎？」
「呃！」我想，就算說出實情也無法被原諒，只好萬分抱歉地找了個理由。「對不起……我昨晚出門前突然跌下樓梯昏倒了，室友們把我送到醫院，剛剛才回家，我好像也有點腸胃炎，所以一直拖到現在才有精神打給妳……」我撒了個漏洞百出的謊，但一聽到我的病情，小茜的語氣立刻變得和緩。
「啊，是喔？我還在想，我的好人室友阿晴才不會這樣放我鴿子的……那，妳現在好點了嗎？」
「看完醫生好多了！我們下午來見面好不好？」我連忙說。「這次一定要見到面喔！」
「我下午是想去玩水啦，但妳身體不太好，這樣可以嗎？」
「那我去南灣沙灘找妳聊天吧！」
總算搞定電話，我心中惶恐不安。倘若昨晚我見到的人並不是小茜與她的朋友們，那又是誰？
可怕的是，昨晚「假小茜」的行為談吐竟無比自然又親暱，我完全不覺得有異……
「阿晴，發生了什麼事嗎？妳剛剛喊得好大聲喔！」大白愣著臉問我。
「是呀，怎麼接完電話之後，臉色這麼難看？」二藍抬起聲調。「難道是……催債的？」
「不……不是啦……」我一五一十地交代事情原委。
大白臉色沉重，看來他也不曉得發生什麼事，二藍則是表情深邃，一副猜到什麼的模樣。
「嗯……聽起來是段數很高的妖怪啊！」
「妖……妖怪！所以我真的遇到妖怪了嗎？」我仍處於震驚得無法接受事實的階段，只能猛搖頭。
大白蹙起一雙濃眉。「可惡！堂堂的妖怪竟然出現在人聲鼎沸的墾丁大街，還能和妳一起活動這麼久，看來比先前的虎姑婆還要難纏！把我們這裡當什麼了？」
二藍猛然湊近我，瞪大灰藍色的眼眸。「阿晴，妳現在身體感覺怎麼樣？會不舒服嗎？發冷？想吐？」
「不……不，我很好……」看來我該慶幸，自己並沒有被「假小茜」所害。
「聽阿晴的描述，這種妖怪的外觀特徵並不明顯呢！」二藍在客廳中輕輕地踱著步，沉穩地喃喃自語。「也許這種妖怪的真身就是人形，才能維持人身的狀態，還與阿晴有說有笑，一般的妖怪，很可能因為妖氣不足，露出馬腳。」
「也有可能露出狐狸尾巴。」大白斜眼望著二藍。
「我是不會隨便把我可愛的萌尾巴露出來的。」二藍優雅一笑。
「啊，大白，你輪班的時間好像快到了！」我指著時鐘。時間已經不早，還得趕著去南灣當救生員的大白，也得準備出門了。充滿正義感的大白，對於這一連串的妖怪現身事件仍非常在意，邊套上喬丹球鞋，嘴邊還擔憂地問二藍。
「妖怪接近阿晴的目的到底是什麼？不找出來的話，阿晴可能還會有危險啊！」
「的確，」二藍把微長的髮尾往耳畔一塞。「為了避免打草驚蛇，那我今天一整天就來暗中觀察吧。」
二藍所謂的「暗中觀察」，其實一點也不「暗中」！他嘻皮笑臉地跟在我後方，戴著雜誌名模款墨鏡，大熱天的卻一身銀西裝搭白襯衫，如此走在墾丁的路上，根本是要引人注目！
「對不起，我太顯眼了。」二藍瞇起眼睛微笑，讓我也不好責備他。再說，有吃有住還有如此華麗的保鑣隨行，怎麼樣都輪不到我抱怨。
出門見小茜前，二藍已用無線電跟濛濛溝通，祂會趁白天到處巡邏飛行，找出不尋常的妖氣。
到了南灣，一看到穿著泳裝的小茜與朋友談笑的身影，我立刻飛奔過去。
「小茜！小茜！」說也奇怪，今天看到的「真小茜」，與昨天我見到的「假小茜」完全不同。她的頭髮染淡、也留長了，散發出成熟的韻味，而我昨晚看到的小茜，似乎仍停留在大學時代的記憶中，有著一頭短髮、穿著女人味的洋裝。
不像此刻的真小茜，帥氣又俐落，連泳裝都是黑色極簡系列。
「哦！阿晴！」小茜給我一個大擁抱，指向我別著雞蛋花髮飾的丸子髮際。「妳變好多呀！這個丸子髮型真可愛！」
「謝謝，小茜，妳也變好多耶！已經是成熟的姐姐了呀。」
「什麼嘛，我們都已經是輕熟女了呀！」
我們相見甚歡，此時，小茜的眼神接觸到了我後方始終保持紳士微笑、默默行著「放電」之實的二藍。
「哇，這是阿晴的男友嗎？」
二藍笑而不答，彆扭地低下頭。
「呃，不是啊！你害羞什麼！」我抱頭大叫。「弄錯了，小茜，弄錯了啦！」
「哦！看來是還在曖昧吧，兩個人定居在墾丁喔？哈哈。」
當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氣喘吁吁地解釋完，小茜已經吃完兩個熱狗了。「好啦好啦，阿晴，妳從以前就這麼死腦筋，我只是隨便說說，別當真了。」
和小茜一搭一唱，渡過了愉快的下午，小茜一行人還要趕車繼續往高雄玩耍，因此也與我分別。
「阿晴，有到台北再來找我喔！」
「好！」
離別時，我竟然也掉了幾滴淚。注視著客運離開時，全身的氣力彷彿都被放進，海濱的夕陽金光看起來也是如此寂寥。我和二藍沐浴在公路旁的晚風中，這才發現，自己其實真的很想念大學時代的朋友。
回想起爸爸驟逝、處理遺產、法院拍賣與一連串的逃債過程，日子卻過得比想像中漫長。
「阿晴，妳偶爾也去回北部去找找朋友吧！」二藍貼心地拍了拍我的肩。「如果怕被討債集團找到，就再邀同學來墾丁呀！我和大白在這邊一堆熟人，便宜的民宿或短期租屋都不是問題，即使是在七八月這種旺季，都不用擔心唷！」
我滿懷感謝之餘，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嗯……謝謝你，二藍。」我抹掉別離的眼淚。海風徐徐吹來，美麗的太平洋滿是晚霞，彷彿水鑽般的波光讓我感覺惆悵，但卻也有種充實的感覺。
順利見到小茜，真是太好了。
※※
傍晚，大白結束了救生員的工作回家時，二藍已出門去準備今晚他們公關公司的活動。
這頭狐仙還帶著一堆彩帶、綵球，浩浩蕩蕩地騎著小綿羊機車出發。
位於三樓的大白房間，流洩出沉穩的東岸嘻哈樂。他跟我一樣都很喜歡饒舌，因此他也非常重視在夜店擔任表演與主持的派對MC工作，總會在上工前偷空幾小時，回家預習今晚的活動流程，或養精蓄銳。
「大白，我溫了晚餐，要一起吃嗎？」樂聲太大，我便走上樓梯。
大白的房間因為擺放了過多的黑膠唱片、CD，以致於有些擁擠。地上的衣服整齊地疊著，床舖的黑色被套則捲到一旁。他沒在電腦前，看樣子是走到三樓房間外的陽台去抽煙了。
偶爾，我也會到陽台晒衣服。
陽台鋪著黃色的峇里島風格磁磚，盆栽群的對角線上，放著曬衣竿，往下則可以看到二藍房間的天窗。
大白背對著我，望向陽台外頭的海洋，微微點頭打拍子，沉浸在音樂中。聽覺一向敏銳的大白，八成是完全在享受著音樂，才會沒聽到我靠近了。
大白正裸著上身抽煙。
「原來大白有抽煙的習慣……我搬來這裡兩個多月，從來沒在家裏聞過煙味。」想必大白總是怕我和二藍聞到二手煙，才會默默地到陽台來抽吧。
啣著煙的表情有些苦澀，大白似乎在想著什麼。
更讓我訝異的是，大白的裸肩上有著兩三排排密密麻麻的墨色刺青符文，看起來像長了雙黑色翅膀。仔細一看，那些符文似乎是由曲線所組成的。
「哦，阿晴，妳來啦？」大白回過頭，雙手連忙把煙往鐵欄杆上壓熄。
「沒關係啦，你繼續抽吧！」我揮手笑著。說真的，會因為女生接近而瞬間把煙熄掉的紳士男性並不多，以前我學校裡的學長學弟，多半都還會一面抽煙一面講話，有些還會把煙往我的方向噴，真是自以為帥，極度庸俗。
「沒關係的，我抽完了。」大白平靜一笑，方才陰鬱的神色已在他黝黑俊美的臉上消失殆盡。
「大白……你肩膀上的刺青，是新刺的嗎？」
「哦？對呀！妳想看嗎？」大白把背轉向我。說起刺青，他眼底的興奮火光順間蹦起，就像談到嘻哈樂時，大白也往往會出現這種表情。
「這些刺青，是百步蛇的花紋喔！妳看，彎彎曲曲的！」
大白是排灣族人，會刺上這樣具有原生概念的刺青也就不奇怪了。
「刺了這麼一大排，一定很痛吧……」
「不會啦，是上星期刺的喔！不過，萬一被二藍看到，他又要唸我了。」二藍喜歡白淨簡單，因此不太能接受刺青文化。但其實不只是嘻哈族群，許多NBA的球員也有專屬的刺青，是許多美式作風的年輕人很愛的身體裝飾藝術。
「我覺得很好看啊！刺青也代表你的一部份，沒什麼不可以的！」我認真地回答。
「看吧？阿晴果然懂的，其實我們排灣族也很尊重刺青啊，排灣文化跟嘻哈文化，根本就沒有那麼大的不同嘛！」從大白深邃的眼神中，看得出他的思緒在流動。透過嘻哈，也透過排灣文化，他是用自己的方式在愛惜和認同自己。
現在的大白，正在夕陽中閃閃發光著。
認真端詳他的新刺青時，我發現這些圖樣實在比想像中繁複而華美。它們並不只是簡單的幾何形紋，除了基本款的曲折形與鋸齒形之外，還有叉狀、網目狀、三角狀等多種變化。
「這些都是從百步蛇背上的三角形紋變化來的，以前只有頭目許可的勇士才能刺青，刺的部位也有限制。不過，現在我自己是我身體的主人，想刺什麼就刺什麼。」
大白的一席話帥氣又有趣，我聽得津津有味。
「對了，阿晴，妳對我們排灣族的文化有興趣嗎？」大白轉過頭望著我。「如果沒事的話，可以到我爸爸以前的部落玩唷！我剛好要回去！」
當然好啊，能夠認識屏東在地的文化，何樂而不為呢？於是，事情就這麼說定了。
這幾天我過得很平靜，漸漸淡忘了假小茜事件，恰巧二藍和濛濛也沒有提到什麼異狀，隨著鬼月的一天天逼近，日子倒樂得輕鬆。
前往社頂部落的這一天，盛夏的天空沒有特別晴朗明艷，反倒是溫柔平靜的。
提前兩天申請好登山證的大白，用野狼機車載著我出發。越往山上騎，越能感受到裊裊溼氣，與幾許靜謐神幻的出世氛圍，彷彿塵囂都被拋在腦後。伴隨著飄逸湧現的淡淡白霧，我的心情也有煥然一新的感覺。
「出來走走是正確的選擇！」正這麼想……眼前迎接我們的，竟是一處斷壁殘崖。
「糟糕，是死路！」大白緊急煞車，原來我們騎錯路了。
「真怪，我又不是第一次回來了……」大白尷尬地調轉車頭，疑惑地再度打量周遭，似乎是在尋找熟悉的景色當作路標。
「沒關係，我們又沒趕著去哪裡，慢慢來就好。」我安慰著大白，雙手卻不安地抓住機車後座的防護支架。
畢竟，方才那片斷崖深不見底，連熟知本地的大白都惶恐一驚，更別說是我這個都市來的外地人啦。
這片樹林高大深邃，雖然不見得散發出陰鬱詭譎之感，陌生的環境卻也讓我有些緊張。
「啊……看來我五分鐘前就騎錯路了，以前根本沒有這條路的……馬路是新鋪的，卻舖到了斷崖邊，真是奇怪。」大白繼續分析道。
「不要緊，我們慢慢沿原路回去吧！」
這次便騎對了。
「哈哈，有沒有聞到一點臭臭的？」大白展露笑顏。「那是梅花鹿排泄物的味道。」
「梅花鹿？哇，有梅花鹿呀！」我一身的瞌睡蟲全醒了。
「有呀，墾丁社頂的梅花鹿園區，是全台灣數一數二的梅花鹿保育基地喔！」大白微笑，說起兒時常來的地域，他的神情輕鬆不少。「運氣好的話，還能可以近距離看到梅花鹿唷！」
「那快點嘛！」一停好車，我便不斷催促大白走快點，他也露出孩子般天真的微笑。剛好碰上前方有個小型的學生觀光團，復育人員也派義工出來導覽。
前方山頂有幾處灰白色的方整建築，鬱鬱森森的林子間，散發出平和的生氣。
「前方那一樁樁的木頭，是圍籬，用來分開人類與梅花鹿的空間，雖然我們來這邊是要親近梅花鹿，不過園方還是希望遊客們能放低音量、保持距離，因為我們是造訪梅花鹿家園的客人，也要維持應該的禮貌。」大白微笑地說，深邃的棕色眼眸中，湧動著對山林與動物們的尊敬。
為了不要打擾到梅花鹿，連最愛大聲嚷嚷的我，也乖乖地安靜起來，跟著大白穿梭在步道中。
露天的步道旁，有著綠樹與草原等自然景觀，由於大太陽消失了，步行起來也特別輕鬆，唯獨就是少了一點驚喜……
「怎麼還沒看到梅花鹿嘛？」
「牠們一定剛好在別的地方吃草，我們再逛一圈吧！」大白才剛說完，眼前的林間突然閃過一道道黃影。
棕黃色混著白斑點，是一群梅花鹿正輕快地躍過！
「哇，是鹿！」我忍不住興奮地叫了起來，往柵欄邊緩緩靠近。梅花鹿似乎也已習慣我這種大呼小叫的觀光客，仍氣定神閒地在前頭吃草。有頭小鹿依偎在母鹿身旁，伴隨著長著雄偉大角的帥氣公鹿，讓人心生溫馨。
我不禁再度想到已經過世的爸爸，雖然他生前不但沒有眼前的公鹿如此帥氣雄壯，反而是個微胖的中年憨大叔，然而，這並不減損我對他的思念。從小到大，爸爸即使經商不利，也總讓我衣食無缺，一路唸到大學畢業。
「唉，爸爸……」看著眼前的小鹿一家歡聚，說心中毫無感慨，更是騙人的。
然而，我也是因為爸爸的遺言，才得以在此與二藍、大白相遇，展開新生活。
正在沉思之餘，眼前的鹿群卻彷彿感知到什麼似的。
鹿群猛然仰起頭，連樹梢上的鳥兒都停止鳴叫。
一片可怕的靜寂從四面八方包抄而來。
「大……大白？」我轉頭想找大白，此時，整座林子像從苦澀的恐懼中覺醒似的，鳥群轟然飛起，梅花鹿們也沒命地狂奔。
大自然原有的生氣，彷彿正被一種殘暴的力量瞬間抹去般。我猛然蹲在原地，全身發抖。
周遭噴湧過一陣陣詭異的白色水汽。
「起……起霧了？」方才還是晴天的呀……
透過薄薄的水霧，隱約看見遠處的步道上站著一個剽悍的黑影，它似乎有著巨大的翅膀，羽毛的光影非常分明。
「大白？」雖然很害怕，但我更擔心大白，便拔腿往前跑了幾步。
大白低著頭立在步道上，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知道有事情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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