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精] 因果 09
小俞把那個吊飾拿在手上，看著他跌坐在地上痛哭著，他隱約記得似乎自己也曾經這樣哀傷、內疚，痛苦到幾乎要死掉的地步。
當他握緊那個吊飾的時候，他看見了那個紅衣厲鬼。
她看著自己的眼神和上一次完全不一樣，那次她的眼裏只有忿怒，但這次他卻清楚的可以看見她的眼裏有著和古偉宏一樣的深刻的痛苦，還有被背叛的忿怒。
小俞還看得出來她眼裏那些情感，因為得不到，所以那些情感都化為怨氣，化為忿恨。
『我不會讓你好過的，我說過的，死也不會讓你跟她在一起！』她朝他怒吼著，尖嘯的聲音刺耳銳利的刺痛著他的耳膜。
小俞的心跳很快，也許是這一切都太過虛幻，也或許是知道害怕也沒有用了，他只是輕輕的顫抖著，望著她眼裏流出來的血淚，輕聲的說。「對不起。」
她怔了一下，她聽過他無數句的抱歉，卻從來都是在恐懼和痛苦之中說出來的，從來沒有這樣誠心的，只為了道歉而說的對不起。
『沒用了……都沒有用了！不管你說什麼都沒有用了！』她尖叫著朝他衝過來，小俞幾乎是屏住呼吸，在恐懼中他突然想起鍾平的話，他抬手把貼在胸口的鏡子翻了過來。
在她的利爪就要抓上他頸子的時候，她被一陣閃光迷了眼，她偏了偏頭再看過去，她停頓了一下，又尖叫了起來，但這回沒有了忿怒，只充滿了驚恐。
她掩著面的停下了腳步，伸手摸著自己的臉，不可置信的死死盯著小俞胸口的鏡子，『不─────』
她看起來十分的慌亂，小俞也不知所措的站在那裏，任她伸手抓住他胸口那面鏡子。
她只是驚慌而顫抖的站在小俞身前，慢慢的抬起頭來，對上小俞的目光。
小俞看進她眼裏，看見她的驚慌，突然明白她看見了什麼嚇成這樣。
她看見了自己。
看見了自己的嫉妒和不信，懷疑和忿怒，最後形成那張斑駁而醜惡的臉。
她也曾經美麗、年輕，曾經溫柔和體貼。
她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為什麼？
她慢慢抬起頭來，看著眼前背叛他的丈夫，她疑惑著為什麼這個人還能有這樣一雙清澈乾淨的眼睛，為什麼？
而小俞連大氣都不敢出的，只讓她死死的抓住手臂，慢慢的靠近他，像是疑惑什麼似的，目光在自己臉上游移。
小俞看著她茫然的目光，又是同情她卻又是害怕，他連動也不敢動的站在那裏，只垂下目光看著自己的手腕，告訴自己鍾平就在身邊而已。
而就在他想到鍾平的時候，覺得身邊閃過一陣銀光，他閉了下眼睛，只是一秒的瞬間而已，小俞張開眼睛只看見她望著自己，一臉驚恐的神情，尖叫得像是……自己見鬼的時候。
他看見她尖叫著放開手，後退了好幾步，摔在地上卻連滾帶爬的退開更多步，直到她撞到樹為止，她只是縮在那裏哭泣著，就像個小女孩。
小俞愣了一下，回頭望去，鍾平就站在身後，見他回頭馬上把手上的鏡子反過來抱在胸口，朝他笑著。
小俞也懂了她為什麼害怕，她看見他……以前的樣子，他好奇的想著，什麼樣的動物能把女人嚇成這樣？那一定是比獅子更威猛的動物吧，也許是恐龍……
小俞的腦子胡亂的跳著，鍾平伸手輕拍了下他的頭，「別胡思亂想，去跟她說話。」
「喔……」小俞慢慢的走到她身前去，看著她四肢全縮在一起，像是他有多可怕一樣，他蹲下來望著他，「不要怕啦，我不會對妳怎麼樣。」
她的戾氣和怨氣，在兩次的驚嚇之後散得差不多了，她抱著自己曲起的腿放聲哭著，把她最後的委屈和痛苦都哭出來。
小俞不會安慰女孩子，也只能蹲在那裏看著，側頭看見古偉宏只是目瞪口呆的望著他們，似乎不太確定發生了什麼事，但看見太太哭成那樣，他爬起身來怔怔的望著她。
小俞望著他好一會兒才開口，「你走吧，她以後不干你的事了。」
古偉宏愣了一下，像是想說什麼，最後又低下頭，狼狽的站起來，拍拍身上的沙土，抬頭望著小俞。
「去找你女兒吧，你可以回家了。」小俞朝他笑笑。
想起女兒，古偉宏微微笑了一下，望向小俞的神色很複雜，又是愧疚又是難過，也許還有些不甘心。
他望著前妻，想著如果她曾經這樣在自己面前痛哭過的話，也許他們不會走到現在這種地步。
但相同的，自己明知道她好強，如果當初自己肯放下身段好好再跟她談一談，也許他們也不會走到今天這種地步。
但也像小俞所說的，這已經不干他的事了。
古偉宏朝小俞勉強的笑著，朝他低下頭，深深的行了個禮，然後轉身用著蹣跚的步伐離開那裏。
小俞又回頭望著她，「姐姐，不要哭了啦。」
她抽著氣，偷偷的望向小俞，不太確定發生了什麼事，過去好一段時間都迷迷糊糊的，像是被什麼東西包裹著一樣，她只覺得痛苦，覺得忿怒到無法忍受，她只想撕扯她眼前所有的一切。
她也不明白本來在身前的丈夫，是怎麼變成那樣可怕的怪獸？而那個可怕的怪獸為什麼又變成一個年輕人的？
「妳還生氣嗎？」小俞歪著頭看她。
她愣了一下，好一會兒才搖搖頭，轉頭看看四週是極其陌生的地方，她甚至不太確定她為什麼在這裏。
「那不氣了的話，就走了好嗎？」小俞朝她笑著。
她愣著點點頭，看著小俞伸出來的手，她小心翼翼的握上去，只怕剛剛那個可怕的怪獸又跑出來。
小俞把她拉起來，看著她有些慌張的上下左右觀望著，似乎是怕什麼東西跑出來咬她，無奈的望向鍾平。
鍾平笑著走近他們，對著她說，「怨氣要是消了，就跟我走吧。」
『去哪裏？』她茫然的望著鍾平。
「去妳該去的地方，下輩子給你安排個好男人。」鍾平笑著朝她伸出手。
她愣愣的點頭，握住鍾平的手，而鍾平側頭朝小俞笑著，「你也該回去了，外邊有人等你呢。」
「喔。」小俞點點頭，看著鍾平拉著她走。
「姐姐。」小俞又追了過去，朝她展開燦爛的笑容，「下輩子要是再遇到喜歡的人，不要再那麼好強了，給他點時間聽他說話。」
她看了小俞很久，才慢慢的點頭，『嗯。』
鍾平好笑的望著他，看起來像是笑他說一個小鬼懂什麼。
小俞也沒在意，朝他們揮揮手，然後像是突然想起來般，朝公園出口奔去。
軒珞坐在公園外邊的長椅上，軒應坐在他身邊，赤趴在軒珞腳邊，用尾巴趕著蚊子。
小俞忍不住的漾開大大的笑容，「老闆～」
軒珞看起來像是鬆了口氣，軒應則是一臉就說他不會有事的神情。
軒珞帶著一臉溫柔的笑容，「要回家了嗎？」
聽見「回家」，小俞的眼眶馬上就紅了，他有一個家了。
「嗯！」小俞咧開笑容用力的點頭，看著軒珞朝他伸出來的手，他用衣袖抹了抹臉，拉著軒珞的手，開開心心的回家去。
＊
「妳怎麼都不會長的啊……」
小俞皺著眉頭蹲在地上，望著眼前枯褐色的樹枝，手上拿著水管。
小俞疑惑的站起來，再把所有的植物都灑了一輪水。
「小俞？」軒珞的聲音遠遠傳來。
「我在後院～」小俞關了水，把水管捲好掛回牆上。「馬上來了！」
小俞回身正要跑開的時候，突然眼前一陣白花花的，不曉得什麼飄過他面前，他嚇了一大跳退了一步，一個沒站好，正想扶住老榕樹穩住腳步，不曉得什麼推了他一把，他整個人就這麼摔在地上。
「嗚哇──痛痛……」小俞摔得眼冒金星的，覺得手上傳來一陣疼痛，他抬手起來看手心被割破了都是血，而血液裏混了些泥土。
泥土？
小俞愣了一下連忙挪開身體，看清自己壓在什麼東西上的時候，他倒抽了一口冷氣。
那是軒珞跟軒應最珍愛的盆栽。
而現在盆裂開了，那隻枯枝歪斜的半埋在土裏，樹枝上有了裂縫。
小俞整個人都在發冷，只想著他弄壞了軒珞最心愛的……
小俞還沒震驚完，突然看見枯枝上的裂縫裏有著隱隱約約的亮光，他愣了好一陣子，終究是好奇的伸手去摸看看。
才一碰見那樹枝，他也不曉得為什麼，就伸手去剝樹皮。
「小俞──你在做什麼！」
小俞只是跪坐在地上，不顧手上在流著血，他只是急著想把樹皮剝開，軒珞的聲音顯得好遙遠。
而他使力剝開樹皮的那一瞬間，裏面迸裂開來的亮光刺眼到他睜不開眼來。
他的眼睛刺痛到睜不開來，忍不住鬆開了手上的樹枝，伸手掩著眼睛。
他以為那麼小的樹枝掉落在身上的感覺應該很輕的，但他卻感覺到一個有點重、有點熱的東西掉在他腿上，還會動。
他慌忙的睜開眼睛，抹掉刺痛眼睛的血和淚水，等他看清楚腿上是什麼東西的時候，他嚇到說不出話來。
那是一個小女孩，大概三、四歲左右，睜著一雙偌大的眼睛望著他，圓圓粉嫩的臉頰上有兩個酒窩，她帶著笑容，伸出小小的手抹著他臉上的血和淚水。
而小俞只是愣在那裏，不確定這個小女孩是哪裏來的，他慌亂的四處張望，只看見了站在後院門邊，一樣震驚的軒珞。
「香苓。」
結果是軒應帶著條毯子走了過來，帶著小俞從來沒有見過的溫柔笑容。
小女孩轉頭看著軒應，漾起一個甜甜的笑容，轉身撲向軒應，而軒應用手上的毯子包裹起她，把她抱起來轉身走向軒珞。
小女孩看見軒珞朝他伸出雙手，甜甜的笑容裏帶著幾分小女孩沒有的溫柔。
軒珞說不話來，眼淚就這樣滑了下來，小女孩只是伸手抹著他的臉，用她小小的手臂環住他的頸，軒珞緊緊抱著她，把臉埋在她柔軟的髮絲裏低聲哭泣著。
而軒應回身走向還愣在地上的小俞，矮下身來，抓起他被割傷的手，抬手在他掌心一抹，那道傷口就不見了，小俞張大了嘴訝異的說不出話來，而軒應笑著，朝他伸出手。「謝謝。」
小俞只是用力搖頭，伸出手讓軒應拉他起來，他望向前方，不曉得什麼時候軒赤跟軒雷已經站在那裏圍著那個小女孩。
「她就是……香苓姐姐嗎？」小俞有些茫然的問。
「是。」軒應笑著，看來心情很好。
「比我想的……小一點耶……」小俞愣愣的說著，軒應望了他一眼，忍不住笑了起來，學軒珞一樣的亂揉他的頭髮，把小俞嚇個半死。
軒應走向他們，伸手扶在軒珞背上像是在安撫他，小俞還站在原地看著他們所有人都開心的笑著，每個人都開心的不得了。
他總感覺好像手上的泥土一直拍不掉，一雙手無意識的在牛仔褲上摩擦著。
然後軒珞抬起頭來，抹了抹臉，轉頭望向他，紅著眼眶朝他笑罵著，「你在幹嘛，過來啊。」
「喔……」小俞覺得自己從來沒那麼緊張過，他走向軒珞的時候還有點不敢相信自己能走進去他們之間。
軒雷也笑著，伸手按著他的肩，軒赤則拍了他的頭，每個人都在笑著，小俞也不由自主的笑了，笑到眼淚都掉下來。
他看著香苓小小的臉蛋，對他漾著可愛的笑容，那眼神裏卻有著極為溫柔的情感，就像小時候他奶奶總望著他的眼神。
小俞抹了抹眼淚，突然開口大叫，「我去拿相機！」
小俞衝去拿了相機和之前買了一直沒用過的腳架，等他衝回後院的時候，小香苓已經穿上件可愛的碎花白洋裝。
小俞沒有多想，他是笨孩子他不用多想，他只裝好了腳架，指揮所有人站在後院的老榕樹下，調整好角度，按下自拍後衝回去站在軒珞前面半蹲著，聽著喀擦一聲，他想這一定會是他最得意的作品，他要放大貼在另一面牆上。
小俞得意洋洋的想著，按開了照片來看，他愣了一下，無意識的數著照片上的人數……九、十、十一、十二……十三……然後他放聲尖叫了起來。
「媽啊──────院子裏好多妖怪啊！」
軒珞忍不住大笑起來，看著小俞慘叫著，軒赤在旁邊翻白眼，軒雷望著他笑，軒應則一直站在他身邊沒有離開，更重要是，他緊緊的抱著香苓，他們終於全部回到他身邊了，一個也不少的。
軒珞滿足的笑著，無意識的摸著手上的玉鐲。
一個也不少的……全回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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